此时斥鷃园里原本养植的盆栽还不及从息生馆迁回,所以花几槅架上未免显得空荡,多少不同于旧日温馨,可春归歪在外间的炕床把一本闲书未翻几页,也不知是屋子里哪处飘浮的气息,就让她开始走神。
心里切实的有种终于回家的安稳感。
这不是香龛里浮出的薰烟,因为在吴王宫的安平院时她使用的同样是惯爱的香药,但并不会让她心生踏实。
春归不由得就放下了手里的书本,视线扫过这间屋子的陈设。
便就觉得心里有些微涨,喜悦逐渐弥漫,她是当真把太师府里的斥鷃园视作安居的家室了,虽然离开时未觉不舍,但归来时深感雀跃,当然如果这间屋子里,多个像兰弥小妹那样的稚童此时依傍在她的身边,生活就更加无欲无求了。
四婶今日的那声叹息,此时芒刺一般的扎疼了春归的心胸。
有些“万一”,她不得不思虑了。
不想纳妾,不想和另一个女子分享婚姻,更不愿的是将爱人送去另一张床榻,但兰庭是太师府的长房嫡孙,是轩翥堂的家主,过继子嗣的事必然会有数不清的障碍,且她也不忍如此自私,自己尚且如此盼望一个流着自己血液的孩子,养于膝前看他从牙牙学语到蹒跚学步,从稚拙之龄成长为玉树惠纨,兰庭也一定期翼着骨肉相继,他们无法欺骗自己,过继的孩子和亲生终究不能一样。
就像过去,她的阿爹对待华彬哥哥固然慈爱,但到底视她更加不同,父母只有为了亲生骨肉,舍弃性命都在所不惜。
坚持自我,便会造成兰庭的情感上存在难以弥补的缺憾,虽然于人生而言,美中不足也许在所难免,但春归希望兰庭能够获得美满。
她是不是该妥协呢?或许她也可以像其余女子一样,不是不能接受妻妾共侍一夫?
有一个孩子,哪怕只是流着兰庭的血液,她应当也能爱若珍宝吧?万一有一天,她因为自己现在的固执后悔了呢?万一那时已经造成了兰庭的两难和遗憾了呢?
这是一个无解的命题。
春归只希望一切都是自己在杞人忧天,毕竟这么多的医者,包括乔庄在内,这时都还没有宣判她的“死刑”。
就容我,再自私久些,万一有了身孕呢?哪怕膝下只有一个女儿,所有的难题也将迎刃而解,她会毫不犹豫继续自我下去,哪怕不得不过继嗣子传承香火,但她和兰庭到底有了属于他们两个的亲骨肉,不会再有任何缺憾了。
可兰庭怎么还没回来啊?
春归忍不住推开轩窗,看着满院的幽寂,从夜幕投下的月色和廊庑亮起的烛影,交织出那一片天上清辉及人间灯火,纯澈又昏暖,奈何夜深人未还。
明明不曾久别离,但今晚却格外想念。
春归幽幽叹出一声多愁善感的声息。
“辉辉因何而叹?”
突然听见这问话,春归几疑是幻听。
猛一侧面,但见锦帘轻挑处,男子长身玉立的人影,斜睨过来的眼光满溢笑意,她方才意识到并非幻听。
“大爷这是……”怎么避开了她的视线,无声无息便“从天而降”?
春归紧跟
着又看清的是,兰庭手里不知从哪处攀折的花枝,是紫叶春桃,枝虬芳重,极其适宜瓶供,于是便不问完那话,忙接过,小心插入归来时已经蓄好养水的一把梅瓶里。
这真是,连她蓄水的事儿都在兰庭的预料之中了?这心有灵犀得,还真是让人欢呼雀跃。
“正是为了顺道折此花枝,所以走了角门。”
角门不远就是小厨房,有仆妇值守看着炉火长温热水,大爷一叩扉,仆妇自然会拔栓放行。
难怪她盯着“正道”望穿秋水,结果被赵大爷悄无声息的“偷袭”了。
春归闻一闻兰庭的衣裳,淡淡一股酒味,不过看他眼神清亮,步伐端庄,就知道果然未曾过量,又欲将刚好放得温香的茶水递给兰庭解渴,才一转身,腰上就被手臂绕住了。
鼻息里的酒气更浓,扑打在春归的耳鬓。
“辉辉还没应我,为何长叹?”
大奶奶已经完全忘记了除夕夜时她醉酒后的种种言行,甚觉如此的亲昵已经许久不曾经历,忽然间便丹田发热心跳急促,身体下意识放弃挣扎,唯只有嘴巴上强硬:“就不许我偶作无病呻吟啊?”
“无病呻吟何妨,但身侧无人倾听,呻吟何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