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院子的八仙花开得正艳,月色星光也正是最明灿的季候,江南入夜,风里卷挟着润气,总让人觉得身上不那样清爽,所以纵然兰庭甚有夜饮的兴致,还是早早放下酒盏沐浴更衣,终于才彻底摆脱了湿热感。屋子里没有熏香,却在帐幔上点洒了沉香水,风卷帐幔便有郁香沉浮,使人身心惬意。
屋内不点多余的灯烛,光影暧昧,春归半歪在榻上,原本都没留意兰庭已经入内并掩好了门,惊觉时已被他伏身吻住,意识顿时就更加散慢了,他们无声的亲吻着彼此,渐渐呼息紊乱心跳急促,直到春归又觉体重压了下来,她才侧脸,深吸一口气:“到底是在别人家里,被褥洗换太频……”,很窘迫的说。
兰庭叹了一声气,翻身仰躺,把春归往里挤了一挤:“无穷苑命案虽未告破,但已能够断定与龚家其实无干,咱们再无必要住在龚家,我已经联络了族人,问得原来族里在临安县有一处宅子,现下空置着,正好可供咱们短住。明日你先让几个婢女去看看,扫洒整理出来,便可辞了龚员外,族里的宅屋少些拘束,住着更舒心些。”
“迳勿并不打算立时逮问张洇渡?”春归这才问出了她刚才在深思的问题。
“不急。”兰庭道:“我甚至不打算泄露黄文、黄武已经落网,却开释了龚望,就是为了让张家自乱阵脚,露出更多破绽来。”
“据迳勿看来,静玄是否为张洇渡杀害?”
“张洇渡应当不是凶手。”兰庭道:“我拭了一试他的性情,他虽比龚望要浮躁,得失心更重,但心性不至于扭曲,因爱生恨虽有可能,但若是如此,他根本不会因为我怦击静玄品行便生怒恨,倒是张况岜,他的陈述俨然是为庇全张洇渡,我怀疑张况岜心知肚明龚望是被张洇渡谤害,而静玄是死在张家,这也可以断定了。”
“得失心重怎么说?”春归有点跟不上兰庭的思维。
“据我察证,张洇渡并非无意仕途,事实上他考过童生,但两回应试皆未被取中,我甚至还调阅了他的试卷,结果发觉他应题极为认真,根本不像他说的一般,无心入仕应试只是为了敷衍亲长。”
“这样说来龚望是当真的狂放不羁,张洇渡却是因为应试授挫才佯装狂放?”
“是。”兰庭枕着自己胳膊,就这么仰躺着和春归一齐分析案情:“张况岜并不强求儿子入仕,但他可不像自己说的那般豁达,他共有十三子,已经有十一个儿子婚配娶妻,儿媳至少都是门当户对的出身,这么多儿子中,他又最最宠惯幼子,事实上他早在暗中计划,他看中的小儿媳,应当是工部侍郎尤典教的外孙女。”
春归知道兰庭对尤典教早有留意,且基本确定尤典教乃齐王党徒,更兼渠出今早上报的消息,张况岜又的确是去信向“尤公”求救,这位尤公,理当便是现任工部侍郎。
“张况岜是在痴心妄想吧?”春归不好透露渠出打听得来的消息,不得不口是心非:“就算张况岜的确是贿赂了工部重臣才争取得官派采矿,但他本就有求于尤典教,张洇渡只是商家子,且还是庶出,哪来的底气求娶官宦闺秀?
”
“尤典教并没有一口拒绝。”兰庭道:“且唐李杜之所以担冒偌大风险,帮着张洇渡陷害龚望,一定是碍着尤典教的情面,毕竟如今袁箕也属齐王阵营,尤典教应当知照了唐李杜,让他多多袒护张家,这说明尤典教和张况岜间,断然不是受贿、行贿如此简单的关系。”
“会否真是张况岜为了不让静玄耽搁张洇渡的姻缘,才下的杀手,不过不知发生了什么意外,导致张洇渡把事情闹得这么张扬?”春归问。
“我看得出来张洇渡完全不像龚望,在张家,张洇渡这只小胳膊根本拧不过张况岜这条大腿,张洇渡虽得宠惯,但仍然慑于张况岜的管教,他对张况岜是发自真心敬畏,姻缘大事上,纵便是他有非静玄不娶的心思,也不敢当真违抗父母之命,在静玄命案发生之前,他甚至已经接受了尤典教的‘相看’。”兰庭道:“我察证得旧岁年底,尤典教使其子来浙,是张洇渡随张况岜亲往拜访,尤典教之子十分满意张洇渡的才品,试问张洇渡若打算违抗父命,怎会在未来妻舅面前表现得如此出挑?”
“迳勿这也能察证?”春归大诧,赵副使手头难道也有“渠出”?
“尤典教祖籍就在临安。”兰庭看春归震惊的神色,忍不住刮了刮她的鼻梁:“我既早已在留意有涉官派矿务的官员,自然不会疏漏这些官员的族人,早早安插了耳目,不过因为之前我们根本未曾听说过无穷苑命案,所以我并没有联络耳目收集这些消息,现在既听说并经办,察证有何艰难的?”
春归心悦诚服,暗道她手中只怕再多十个渠出,也难以匹敌赵大爷的天罗地网。
“可静玄究竟是被谁杀害的呢?”春归犯难道。
“和张况岜应该脱不了干系,不过动因是什么我也还在困惑。”兰庭蹙着眉:“总之这起看似普通的命案牵涉重大,我有直觉……”说到这儿他莫名想起那位殿下来,用腕骨往额头上磕了几磕,心说好端端的怎么拿自己和他相比?
春归却在一旁等着,半晌竟没等到下文,冲兰庭这边翻了个身:“直觉呢?”
兰庭才回魂:“只要告破静玄命案,不定就能给予齐王重击。”
“还真如渴睡之人,立时便见高床软枕。”春归却一点都不欢欣鼓舞。
兰庭打了个响指:“辉辉机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