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庭从县衙回来时,正是一天里晚霞灿烂时段,他们是寄宿在龚宅,但因为已经自曝身份,便不好在龚家白吃白喝,而龚敬宜安排的这处客院,其实也是相对独立,东角门出去就达街巷,西角门又能直通内宅,院子里还建有厨房备着灶具,既方便采买又方便开伙,当然,周王殿下虽然不住在这个客院,也会理直气壮过来蹭饭。
三人晚餐时,春归就说起了她今天的收获:“龚家的人事确然简单,唯一留下的金姨娘因为没有子嗣,她又还是奴籍,根本便没被扶正的企图,青萍今日也去打探了一圈儿,龚家的奴婢都说龚望和龚员外虽然偶有争执,对待金姨娘却一直礼敬着,金姨娘对龚望当然不是视若亲出,她谨守着奴婢的本份,把龚员外父子二人都看作主人,金姨娘应当不会对龚望衔恨。
至于小蛮,她虽是通房,却也一直心知肚明龚望不可能把她明媒正娶,她是龚家的家生子,老子娘也都是本份人,我认为她也不可能因为妒恨静玄,便买/凶杀人,更没有预料到张洇渡会陷谤龚望的心机,这样做对她丝毫没有好处,她没有买/凶杀人的动因和能力。
但金姨娘和小蛮,自然都不喜静玄,她们没有掩饰自己对静玄的排斥,但她们说的那些话我也从其余仆婢口中得到了证实,并不是她们杜撰,静玄的确性情孤傲,且虚荣,不知她是否对龚望动过真情,但她想要名正言顺嫁进龚家应当属实。”
这就是说据春归判断的话,金姨娘、小蛮甚至龚望,他们的陈述并没有伪诈不实的内容。
“龚敬宜应当有买/凶杀人的能力。”周王提出。
“假设静玄死在无穷苑,龚敬宜当然具备买/凶杀人的能力,但他没有动因。”春归却道:“如果龚望死心踏地要娶静玄为妻,龚敬宜才具备动因,但龚望根本没有这样的想法,他甚至已经彻底厌弃静玄,龚敬宜为何要杀人?更何况静玄一死,龚望被逮获入狱,且还认罪,眼看将被处以极刑,龚敬宜如此疼爱龚望,他要是真凶,必定会承认罪行。我们都不认为张洇渡会杀害静玄,所以我推断很有可能是静玄遇害在先,张洇渡悲愤之余,才想到谤害龚望,那么静玄极大可能并不是死在无穷苑,如果静玄死在张家,龚敬宜就算雇凶,得手的机会也极其微小。”
“为何?”周王问。
“张家可不像龚家一样人事简单,作为临安城首屈一指的富贾,怎能疏失到了让凶徒闯进内宅行凶如入无人之境的地步?且我们现在知道静玄并不排斥呼奴唤婢,张洇渡对她又如此痴迷,必定会让丫鬟奴婢照顾静玄的起居,静玄被凶徒闯进张家内宅杀害,丫鬟奴婢怎至于毫无动静?必然会惊动张况岜这家主,张家内宅闯入凶徒且闹出人命来,张况岜必定会报官,那么张洇渡便没有机会陷害龚望了。”春归答。
周王挑眉道:“我是想问你为何一口断定静玄不是死在无穷苑。”
他和顾宜人之间,仿佛还真是缺少了一点心有灵犀。
“张洇渡供称静玄前往无穷苑是为与龚望相见,但龚望根本不可能赴约,除非是张洇渡有意瞒骗
,否则静玄怎么可能在雨雪天前往无穷苑?但我们这一假定前提是张洇渡并非真凶,那他就没有瞒骗静玄前往无穷苑的必要,静玄极大可能是死在张家。”
兰庭颔首:“我赞同辉辉的推断。”
周王翻了个白眼,紧跟着又莞尔一笑:“我也赞同。”
春归顿时有种她寄养在柴生哥家里那只黄鼠狼“旺财”隔空附身此殿下的猛烈感应,神色顿时变得无比端正:“我们现在在讨论案情,还能更严肃些么?”
怎知反而造成了周王在短暂的呆愕后捧腹大笑,兰庭虽然没笑出声,眼睛里也都染上了笑意。
春归:……
莫名就觉得心情变得无比糟糕是怎么回事?
“顾大人继续说。”周王甚至起身行了个礼。
春归更加想掀桌子了,莫名的烦躁让她几乎忍不住就想拂袖而去,但毕竟她是个克制的人,只是把目光调开:“如果静玄死在张家,凶徒便必定是张家人,且更加关键的是,唐李杜做为袁箕的亲信,且目的在于入阁,势必爱惜仕途,如果张况岜仅仅只是攀附权贵的一介富贾,唐李杜何至于冒着枉法的风险包庇张家数敌龚、谭二门?如果我的推断成立,那就说明张家绝对不是一方富贾如此简单,甚至他所攀附的权贵,必定也不是单纯支持齐王赢得这场储位争斗战而已。”
周王脸上的笑容一收,神色也突然变得凝肃。
“所以接下来,我会和辉辉一同拜访张家。”兰庭一点都不意外春归会想得如此深透。
“这不行!”周王立时反对:“迳勿已经在怀疑涉及矿务包揽的官员意图谋逆,这些人是亡命之徒,怎能让女眷冒险?”
兰庭这才稍稍一怔,眉头极其显见的一蹙,似乎还有与盛夏之季完全相异的眼神往周王脸上一掠而过,但他没有改变主张:“静玄命案乃突发事件,虽然因为我们的干预会引发更严重的后果,但还不至于引起对手不顾一切疯狂反扑,风险没有殿下以为那样大,且倾巢之下安有完卵?在我看来辉辉,她虽为女子,但着实不是坐以待毙的性情,对于力所能及之事,我认为可以交给内子承担。”
春归没有说话。
仿佛莫名三人今晚有些不欢而散的气氛。
当回到卧房,春归才说:“我也觉得拜访张家并不存在风险。”
“风险是有的,但并非拜访张家这一件事。”兰庭伸手把春归揽入怀中:“其实你一路跟着我们来江南,就已经承担了风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