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周王殿下从元宵宫宴回到王府,仍然睡意全无。
孤亭里四看那片华灯灿烂,心里也像车水马笼一般不得宁静,他无法忘记正月初二那天去晋国公府拜贺时,刚巧遇见兰庭携同春归也去拜贺,女子莞尔欢颜和易夫人母女说话的模样,欲拿烫壶时先捏一下耳垂的小动作,莫名扑面而来的熟悉感,让他着实惊疑不定。
以至于午宴之时,当他看见宴桌上那道酸笋螺肉煲,忍不住微微蹙眉。
他知道酸笋最不为那人所喜,十分抵触酸笋的腌臭味,但他为何竟能知道那人的喜恶呢?
忍不住就在王妃那厢套话。
“今日那道酸笋螺肉煲,倒是可口开胃。”
他家王妃果然顺口续道:“妾身最喜这道菜肴,可惜姐姐不喜,妾身倒是献错了殷勤,连夹了好几箸酸笋去姐姐碟子里,姐姐终于不能下咽了,悄悄告诉我她着实吃不消。”
当真不是他的突发奇想和错觉。
从那天起,梦境就越来越清淅了。
那个挽着袖子摆弄花草的女子,转脸看过来时眉目分明。
他也终于看清了因为酩酊大醉依偎在他怀中的那张面容。
“这就是万顷兄相赠的配方,正乃‘风华绝代’。”女子还能在梦境里开口说话了。
甚至他能在梦境中感应到那丝丝缕缕的香息,像无形的蛛丝将他网罗,让他不能挣脱。
今日,就在刚才,他在王妃屋子里闻到了那熟悉的香息,忍不住喃喃把“风华绝代”四字说了出口,王妃极其惊异:“姐姐相赠的香熏,殿下竟然知道?也是,此香本为叶君所授,想必殿下是一早就领略过。”
为什么他的梦境里会有她?她的一颦一笑,她的言谈举止。
甚至不曾出现在梦境里的,顾春归的喜好习惯,也渐渐让他回忆起来。
是的回忆,仿佛这些事体原本就应该被他牢记着。
她时常大说大笑,但着实并不爱凑热闹,好像今日上元佳节的宫宴往往就会让她深觉无趣,和二三知己饮乐闲聊才符合她的意趣;若非礼法限制,她最不爱的就是绵里藏针那一套,若受欺凌嘲谑多会还以厉害,所以她称自己最最睚眦必报,但别看她寻常会毫不留情拆穿某些奴婢的居心不良,且加以痛斥厉责,但却会阻止将仆婢动辄处死,罪有可恕是她常有的思量。
又别看她女红针凿、厨艺耕种都甚擅长,却最是个慵懒的性情,懒得争宠懒得逞强懒得和人勾心斗角,养花都不爱养那些需要精心照管的,酣睡时最恨被人吵扰,天冷了就喜欢躲在暖阁里,手里有本书就能打发整日时光,阴雨时也喜欢躲在屋子里,她讨厌泥泞潮湿,阴雨朦胧的景致隔着窗户赏一赏就觉足够了。
但她有时也爱管闲事,连仆婢们有什么心事她都会不厌其烦的开解,对于宦官和宫人结成对食的事体不像多少假道学那般排斥厌恶,她说只要是情投意合就不应讥讽嘲笑。
这样的“回忆”越多,就越让周王困扰,他越觉
欲罢不能想要接近她,就越多提醒自己这样的心情有多么荒唐无稽。
顾春归是兰庭的妻子,不应是他的身边人,但为什么自己竟然认定比兰庭更加深知她?
“殿下。”周王忽闻女子的声嗓。
他像受到惊吓一般扭头去看,一刻间几乎以为自己就这么坐着又陷入梦境了。
来人当然不是她。
陶芳林接过婢女手中的提盒,款款步入孤亭,提盒里放着几碟小菜,看上去倒还色味俱全,不过周王并不是没尝过陶才人的手艺,多少几分兴趣索然,又听她柔媚得着实有些刻意的声嗓:“听说殿下独自饮酒,妾身便去厨房备了几味佐酒的菜。”果然又是陶才人出品,周王懒洋洋地拿起筷子来尝了一口,就又放下了筷子:“你有心了,不过今日宫宴上的菜肴本就丰富,现下着实是难以受用了。”
陶才人很苦闷。
她在宫宴时就小心留意着,明明周王就没有进用多少肴馔,哪里至于没有食欲?
上一世她因鄙夷顾氏无非一介孤女,沈皇后手中棋子而已,根本不值得深交,故而没闹清顾氏除了一张脸面以外因何争获得周王的真情挚意,但她这一世既然已将顾氏取而代之,少不得效仿顾氏的“优长”。
陶才人自负自己的美貌虽不能说胜过顾氏,却也妩丽婉秀胜过芸芸众生,至少要比周王妃柔媚多情,那么只要能够投周王所好,何愁不能真正把顾氏取而代之?
因着那一世总听小姨母提起,陶芳林倒也知道春归的几件“优长”,女红针凿就罢了,这一技能针对讨好的是女性亲长,不大可能靠着女红取悦丈夫,那么无非就是厨艺、瓶供、香道、诗词几件,她自打惨死后而重生,也在此几样技能上下了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