皓月之下,长安街的一水深宅阔府几乎个个都挂着灯。
尤其是街头的首辅大院,更是在数十盏灯火的映照下宛若白昼一般。
静心聆听,便可以通过频发嘈杂的脚步声判断出,此刻的首辅大院内怕是人数不少。
白天的时候,朱允炆在奉天殿里留下的课业对这群官员来说不算太难,毕竟眼下中枢各部的部院大臣基本都是建文一朝提拔起来的,没有一个是洪武朝留下的官员晋升上来的。
可以说每一个拎出来都能把《建文大典》背出一个七七八八,大致梗概更是烂熟于胸。
把皇帝留下的课业做好,交付一份完美的过得去的答卷对这些人来说压力都不大,但他们还是来到许不忌的府邸,不为别的,为的就是请教一下。
皇帝留的这份课业,内里到底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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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朝臣子,最懂帝心的莫过于许不忌,不找他请教那还能寻谁?
正堂之内,许不忌高坐上首,右手的客位坐着王雨森。
两侧依次摆放的座位之上,十几名官员坐的井然有序,这些官,大多都是许不忌一手提拔起来的,算是所谓的许党成员。
“阁老,今日陛下的课业中提及了两点,一是我大明何以有今日之盛,二一个,言我大明日后何以保持今日之盛。”
十几人中,接替许不忌吏部尚书职务的顾凤和第一个抢先开了口,只见他蹙着眉头,措辞谨慎的试探道。
“这两个问题该当何解?”
其余人各个缄默,但眼神都看着许不忌,等待着后者能给出些许指示。
但后者却同他们一道沉着,只是不停的拨弄着碗盖,看着腾腾的雾气发怔。
“阁老?”
顾凤和焦灼的开了句口,打断了许不忌的沉默。
“凤和,你是吏部尚书,你说当何解。”
球又踢了回来,让顾凤和滞语。但许不忌开口反问了回来,他就不能不答,只好硬着头皮出声。
“治国首重具官,具能臣、具干吏。今朝以《建文大典》取材,所具之官皆懂为官治民之道,故有今日盛世。
只要可以保证将来每一个新录公员,皆可以熟读《建文大典》,认真学习领悟陛下对于治国、治民的指示精神,在思想高度上同以陛下直接领导的内阁中央达到高度一致,就可以在未来继续保持今日之盛,并且继往开来,再辟盛景。”
说完了一番冠冕堂皇的应答之后,顾凤和便看向许不忌,遗憾的并没有从后者脸上看到什么变幻的表情,只得到了一句不痛不痒的肯定。
“嗯,这个回答就很不错,润色填充一番,便是上佳的文章答卷。”
简单的回答,在座的所有人都听懂了许不忌的话外之意。
那就是如果只想要完成课业的话,那就以顾凤和的这两句为中心,紧扣住这两点填些虚词、实数亦或者地方政通人和之类的内容,就自然形成了一篇不错的文章。
顾凤和犹豫了一阵,还是开了口:“下官等还是想听听阁老的训示。”
“训示谈不上,简单说一下吧。”
许不忌一样沉吟了许久,终是放下了茶碗,厅堂内众人无不正襟危坐起来,便是身旁同为阁臣的王雨森一样神情端肃。
“陛下问,我大明何以来今日之盛,当先知,今日之盛何盛之?”
许不忌环视道:“若不及唐宋之治,不及先人大世,何已谈盛。既言盛字,必是已远迈前朝,那言古论今,今朝到底优于前朝哪里。”
总言治隆唐宋,那今日的大明到底在哪些方面超过了唐、宋两朝。
“国家的核心在于政治,政治如果抓的不硬,那就没必要再去谈军事、经济、外交、科研、文化之类的附庸领域了。
自陛下登基御极以来,革故鼎新的第一步就是先动政治制度,成立了内阁,当时入阁的阁臣是暴昭、郁新、杨士奇和解缙。
内阁负责的任务是基本的政务决策、中枢运转、协调地方和统筹国事,这是确定了内阁的职权范围,在唐宋两朝中书门下这一政治制度的基础上,进行了一定程度的扩权。
内阁接管了我大明绝大部分的简易政务,每一名阁臣几乎都忙碌于会山会海和数之不尽的各省奏疏之中,而陛下较之于太祖皇帝可以从案牍之中抽身出来,集中精力的编著了《建文大典》。
这一步,改变了我大明录官取材的方向,继而废除科举制,取消了官吏之间的身份鸿沟,新的官员不再只是一名进士捧着本《县令到任须知》就可以走马担任的,而是需要一步步从一个基层的公员慢慢升迁。
这些从底层一步步擢升起来的官员更知民事,施政统辖游刃有余,民无怨诸事兴。
一县兴、一府兴、一省兴、举国兴。
继而才有的大盛之日,所以这首问,我大明之盛优于唐宋的,便是制度上的优势。”
许不忌说了一句制度优势,所有人便心中多有感触。
国家的兴盛衰败基于这个国家的政治制度是否先进与合理,是否具有解决国家、社会、民间随着时代进步而不停生出的各种的矛盾和吁求。
如果这个政治制度可以解决这些,亦或者当时不能够解决,但这个制度具有极其良性的自适应和调节能力,可以花费一定时间以转变施政方式的办法来解决这些层出不穷的吁求及其矛盾,那么这个政治制度就是极其完美的。
“我们只有好好审视一下唐之后的辽、金、元、宋四朝的更迭灭亡,才能真正回答好陛下交代的课业。
在明之前更迭的王朝中,唐朝必是历史上极其重要的王朝里程碑。
无论是军事、外交、经济、文化、科研技术和社会体系及其制度都在历史上留下了辉煌的印记,唐朝灭亡之后,五代十国包括后继入主中原半壁江山的辽、金其国体和行使统治的大概架构几乎都在唐朝留下的历史影响中打圈圈。
宋朝较之这几个朝代,算是一只脚迈出了唐朝留下的盘子。
唯独有着极其严重区别的,便是唐朝一直在想尽办法的进行中央集权,宋朝也在进行中央集权。
两朝同时中央,却有根本上的不同。
唐朝的中央是皇帝一人。
宋朝的中央就是中央,是皇帝与士大夫阶级共存。
只是皇帝的中央,是将政治制度和统治体系变成皇帝一个人手中的私器。
而到了宋朝,基于当时的历史吁求和一些政治上的交互因素,宋太祖和宋太宗定下了与士大夫共天下的祖制。
政治制度和拥有对这个国家行使统治权、治理权的体系变成了公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