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来的某一天,等她准备好了,她会拉开窗帘,收起抽屉里的衣服,把地板上的书放好。她会清洗床单,打开书桌抽屉,清空莉迪亚的裤子口袋,这些地方装着女儿生活中仅存的碎片:硬币、没寄出的明信片、杂志上撕下来的书页。她会对着一块包着玻璃纸的薄荷糖发一会儿呆,想知道这是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是对莉迪亚有什么意义,还是被她忘记和丢弃的东西。她知道自己不会找到答案。现在,她只能注视着床上的人影,眼里噙满泪水。这就够了。
汉娜下楼时,太阳刚刚升起,她谨慎地数了数,车道上停着两辆车,前厅桌子上放着两套钥匙,门口摆着五双鞋——其中一双是莉迪亚的。虽然看到这双鞋时,她觉得锁骨一痛,但这些数目让她安心。她从前窗往外看,发现伍尔夫家的门被打开,杰克和他的狗正走出来。虽然她知道很多事都和以前不一样了,但看到杰克和他的狗朝湖边走,她依然觉得安心,仿佛宇宙慢慢恢复了正常。
然而,站在楼上窗前的内斯,想法却正好相反。他从醉酒的睡眠中醒来,威士忌已经离开了他的身体,每样东西仿佛都焕然一新:家具的轮廓、分割地毯的阳光、举到眼前的他的手,连胃部的疼痛——自从昨天早餐之后他就没吃东西,那时吃下的食物,早就和威士忌一起消失了——也是那么清晰和尖锐。而且,他的视线越过草坪,看到了自己天天都在搜寻的目标。杰克。
他不在乎换没换衣服、拿没拿钥匙,他没有心思考虑别的事。他蹬上网球鞋,飞速蹿下楼梯。老天给了他这个机会,不能浪费。他猛地拉开前门,在他眼里,前厅里的汉娜无非是一个吓坏了的模糊黑点。而她连穿不穿鞋都不在乎,光着脚便跟着内斯冲了出去,沥青地面依旧泛着凉意,踩起来有潮湿的感觉。
“内斯,”她叫道,“内斯,不是他的错。”内斯没有停。他没在跑,只是气冲冲地迈着大步,朝街角前进,杰克刚从那里消失。他看上去就像詹姆斯的电影里面的那些牛仔,坚定地走在荒凉的街道上,肌肉绷紧,不可动摇。“内斯。”汉娜抓住他的胳膊,但他无动于衷,继续向前走,她只能快步跟着。他们来到街角,同时看到了杰克,他坐在码头上,胳膊抱着膝盖,狗趴在旁边。内斯收住脚,让一辆车先过去,汉娜则用力拉着他的手。
“求你了,”她说,“求你了。”那辆车开走了,内斯迟疑了一下,但他等待答案已经等了那么久。要么现在就问,要么永远闭嘴,他想。他挣脱了汉娜的手,穿过马路。
就算杰克听到了他们过来,他也没有表现出来。他坐在那里,望着水面,直到内斯站在他的面前。
“你觉得我看不见你吗?”内斯说。杰克没回答,他慢慢地站起来,手插在裤子后袋里,脸朝着内斯。内斯想,他好像连架都不屑于打。“你不能永远藏着。”
“我知道。”杰克说。他脚旁的狗发出低沉的哀鸣。
“内斯,”汉娜小声说,“我们回家吧,求你了。”
内斯无视她。“我希望你知道你该有多么抱歉。”他说。
“我是觉得抱歉。”杰克说,“对莉迪亚的事感到抱歉。”他的声音似乎有些发抖,“对一切抱歉。”他的狗吓得向后一退,和汉娜的腿碰到一起。她觉得内斯会松开拳头,转身离开,让杰克独自留在这里。然而他没有,他只是疑惑了一会——而疑惑让他更加愤怒。
“你觉得这样就能改变什么吗?不可能。”他捏紧拳头,指关节变得发白,“告诉我真相。现在。我想知道,你们两个之间发生了什么,那天晚上她为什么会跑到湖那里去。”
杰克微微摇头,似乎没听懂内斯的问题。“我以为莉迪亚告诉了你……”他的胳膊晃动着,似乎准备抓住内斯的肩膀或者手,“我应该自己告诉你的,”他说,“我应该说的,很久以前就应该……”
内斯向前跨了半步。他现在靠得非常近,近到能够明白他的意思,但是,他却觉得头晕。“说什么?”他问,几乎是在耳语,声音低到汉娜几乎听不清楚,“承认那是你的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