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雷远所部出现的那个时刻起,整场战斗就已经结束了。
喧闹的战场几乎瞬间就安静下来,只剩下极少数的几个人还在持刀抵抗。而他们的抵抗在势若怒涛般涌入的步骑们面前,就像是浪潮尖端的泡沫那样迅速破碎。
雷远眯缝着眼睛,看着陈兰被樊宏等亲卫拖到了前方不远处,一刀枭下了首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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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他一齐被枭首的,还有陈兰所属的部曲首领、勇士、心腹近百人,这些人无不挣扎着、哀求着、痛骂着、哭喊着,可最终也避免不了身首异处的命运。
这么多人同时被斩首,强烈的血腥气和尸体失禁的屎尿臭气混合在一起猛地扑上来。如果在数日以前,雷远一定会下意识地规避这种局面,但今天他只微微皱眉,便神色如常地从两排首级当中策马前行。
或许他仍然不是那种自如存身于尸骸之间、将死亡视若等闲的真正武人,但眼前这点场面,能算什么呢。这些狰狞可怖的首级,便如列队恭迎一般,恰到好处地体现了庐江雷氏下一任宗主的威严。
他轻轻带马,在陈兰的首级面前停步。
与其同伴相比,陈兰此刻的表情很平静了。这位灊山中的一方大豪,临终时既不挣扎,也没有多余的言语。
这一路行来,所见到百姓们、部曲们互相攻杀战死的凄惨景象,曾经让雷远满怀怒气。但是陈兰的首级被砍下后,雷远便没有多少怒气了,他只是觉得觉得荒唐。
当雷远和他的部属们在前线舍死忘生的时候,当士卒们希望能用自己的死换来家人安全的时候,某些人为了攫取私利,却不惜摧毁将士们奋战的成果,不惜付出追随他们的百姓们的性命。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人?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人?
他双腿一夹马腹,继续前进,走了几步,忍不住叹气道:“陈兰这人……昔日是袁公路麾下执掌方面的将帅,位高权重。当时袁公路势力横跨三州十一郡国,俨然有夺取天下的机会,而陈兰便是开国的功臣了。那时候家父只是堂兄雷薄手下甚少资历的部将,遇见陈兰是要拜见的。”
脑海深处的记忆突然出现,让雷远有些不适应。他顿了顿,继续道:“……我那时候年纪幼小,也跟着拜伏过好几次,头都不敢抬,只听到从骑上百、纵马奔腾的声音,真是威风赫赫。”
赵云点了点头,并没有说什么。他能够感觉得出,雷远只需要有个听众罢了。
“……但是仲氏政权没有维持多久,很快就土崩瓦解了。陈兰也越来越落魄,从统领万军的大将、到地方豪霸的首领、再到现在这个结果……其实他本人没有变过,他所竭力谋求的东西也从来没有变。只不过,这条路根本就不对。”
走这条路的人很多。
如曹公这样的英雄,一边毫无人性地屠杀百姓以释放自身的暴虐,一边驱使百姓像奴隶般的屯垦,在他们的身上尽情榨取;如陈兰这样的土豪,依靠百姓的劳作维持自家豪奢生活,又想用他们的性命为自己攫取更多。无论曹公这样的大人物,还是陈兰这样的小人物,他们所思所想只有自己,和百姓没多大关系。
他们或者成功,或者失败,都是这条路上的同行人,但雷远就是觉得,他们的道路不对。
雷远继续策马前行。
随着他的前进,不断有甲胄鲜明的扈从手持矛戟向前,肃然立于道路两侧;而在雷远视线所及的、被隔开的稍远处,无论是陈兰所部的将士们、雷绪本营的将士、亦或是数日之内被雷远迅速纠合到一处的将士们,都单膝跪地行礼,其势如风行草偃。
“我想,在陈兰自己看来,他只是没有运气。毕竟在这样的环境中,不争,就只会越来越落魄;争过了,还可以碰碰运气,说不定能成功,所以他才会贸然发动叛乱吧。可是……”
雷远看了看赵云:“如赵将军这般,虽然身在乱世,但能够遇英明之主、托腹心之重、荷万众之任。而以陈兰为首的这些人,投靠来,投靠去,却谁也靠不住;想要自己抓点实力,却又被贪欲所惑,最后一个个都身首异处……其间的不同,与运气无关。归根到底,运气不是每个人都有,而道路终究是自己选的。”
随着雷远策马向前,郭竟、贺松、邓铜、丁奉等有力的曲长自然而然地跟随在他的身后,缓缓前进。樊宏提着陈兰的脑袋,和李贞一起兴冲冲地追上来,想要向前复命,却被郭竟连连挥手示意,于是不甘不愿地退到更后面一排去了。
始终与雷远并排的只有赵云。
赵云想到自己出发时,主公与孔明先生的吩咐。按照他们的判断,能够迫使淮南群豪为我所用的,只有雷绪、雷脩父子二人,所以,一切都以拉拢或慑服这对父子为先;除非出现了意料之外的情况,才需考虑其他人选。所谓“其他人选”中,包括了陈兰、梅乾,甚至还有辛彬。
但赵云赶到擂鼓尖隘口的第一时间内,就听说雷远取了梅乾的性命、吞并了他的部众。一个全无根基的年轻人,没有半点迟疑地就把淮南豪右的第三号人物梅乾杀死了……这种强烈的竞争意识立即震惊了赵云。
而今天的局面,铺陈满地的、这么多的首级,更使得赵云明白,刘豫州没有其他选择。赵云不禁苦笑,即便面对刘豫州的威势,这雷远也没有畏缩,他能够争取的,竟然一点也没有退让。
想到这里,他忽然问道:“续之,你适才说起,如陈兰之流,所竭力谋求的东西从来都没有变……我大概能明白你的意思。那么你呢?续之,你所谋求的究竟是什么?你想要走的道路又是什么?”
雷远微微一愣,侧身看看赵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