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村上的男子也是轻车熟路,进到一间屋内,拿出官府给新移民分配的日用家什。
锄头、铁锹、铁锅、木桶、几个粗陶碗、十几斤土豆、三十多斤粮食、一小罐食盐……嗯,还有村上给的两把青菜。
唐牛叫着名字,几个男子把生活用品搬上架子车,招呼着辽民,出了村公所,把他们各自送去新家。
这就是咱们的新家?!
陈老实和妻子有些激动,尽管是家徒四壁,连个桌椅之类的家俱都没有,但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已经是他们之前所不敢奢望的。
“你先歇着,我去打水,吃完饭,再想别的。”陈老实已经打听了村中水井的位置,关切地嘱咐完妻子,便拎着水桶出去。
等他打水回来,发现妻子已经把炕扫干净,在灶上坐上了铁锅,准备生火做饭了。
发的粮食是大碴子,生火添水,妻子准备做个菜粥,省事儿。当然,各种东西都缺,也没那个条件又炒又炸。
陈老实和妻子的全部家当,几乎全在身上。已经是夏季,两人外面还穿着破夹袄。
官府的物资也不充裕,应该发放的被褥要延后些时间。好在天气已热,就是和衣而睡,也不会凉着、冻着。
“明天去打柴,熟悉下村子;后天争取把院子用篱笆围起来……”
坐在灶台旁,陈老实向妻子说着自己的打算。现在,终于能够完全安心,要计划以后的生活了。
妻子微笑着点头,灶火映得她削瘦的脸上忽明忽暗,但说话的语气却已经平和下来,“安家费能不用就先不用,能吃饭能睡觉,家里也不用着急添置什么。”
“针头线脑是要买的,做鞋袜缺不了;秋天的时候,得买缸瓮,要腌咸菜;还有被褥,官府说发放,咱们就等着……”
妻子娓娓地诉说着,把今年,甚至是明年的计划都安排好。
陈老实轻轻握住了妻子瘦骨嶙峋的手,心中有酸楚,有感动,温言说道“都依你,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吃了多少苦,差点连命都没了,一下子安定,两人都有恍如来生的感觉。
尽管官府的安置也有疏漏,很多家什日用品都缺乏,但象妻子所说,有吃的,有遮风挡雨的家,已经是喜出望外,不敢相信了。
“有人在家吧?”外面突然响起了人声,陈老实和妻子赶忙站起,互相看了一眼,快步走了出去。
院中是两个人,看样子是中年夫妇,见陈老实夫妻出来,中年男子笑着拱了拱手,说道“我是你的邻居,姓孙,叫孙西成,东边的这家。”
“我叫陈老实,这是我妻,刚搬到村里,日后还请孙大哥孙大嫂多多关照。”陈老实夫妻赶忙还礼。
孙大嫂笑着上前,把手里的两条鱼干递过去,说道“也没什么好东西,这是官府发的,你们尝尝。”
陈妻有点犹豫,嘴里谦让着,不知道该收不该收。
孙大嫂也是个爽快人,直接塞到她手里,笑道“不用客气,俺们刚搬来的时候,也有别人帮助照顾的。”
“这,这,实在是太感谢了。”陈老实嘴里打里绊,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
孙大哥爽朗地笑着,说道“远亲不如近邻,咱们以后相处的时间长着呢,有什么需要,有什么不懂的,尽管来问。”
孙大嫂扯了下男人的衣角,说道“咱们赶紧回家,灶上还烧着火呢!”
孙大哥点了点头,拱手道“你们也赶紧吃饭休息,有空儿再聊。”
“好,好。”陈老实拱手还礼,说道“日后少不了麻烦,俺会点泥瓦手艺,家里有活儿,尽管来叫俺。”
“泥瓦匠可是手艺人。”孙大哥笑道“以后村上翻盖砖瓦房,你可是最吃香的。行,不用送了,俺们先回。”
陈老实夫妻把孙家夫妇送走,回到屋里不住地感叹,这村中人真是好性情,不说欺负新户,反倒是尽力相帮。
“家里有人吗?”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响了起来。
又是邻居前来结识慰问,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头儿,旁边站着他憨厚的儿子,送给陈老实夫妻半只风干的野鸡。
一番客气谦让后,邻居离去,陈老实和妻子心中百味杂陈地回到了屋内,一时间相对无语。
在建虏统治区,别说送你吃食,抢你的还差不多。甚至有人相食的惨事,他们就看见过路边留有牙印的人骨。
如果不是逃出来,陈老实也不敢说自己会不会变得疯狂。但到了这里,他又感受到了温情,人和人之间那种应有的善良。
“明天,你去买些东西,咱们去回拜一下。”妻子缓缓说着,抬起头的时候,陈老实看到了她红着的眼圈。
陈老实用力点了点头,如果说之前为有了家有了吃食而惊喜,那现在才感觉到了最重要的东西。
…………………
郭大靖并没有去看新到的移民,这也不是他的工作。他只看到了移民的数字,知道成千上万的辽民百姓,在东江镇的地盘又获得了生存的机会。
而这,也是东江镇存在的最重要的意义,为那些走投无路的剃头辽人提供一处能够活下去的安身之地。
哪怕是历史上东江镇没有这般强大,没有占据稳固的陆上基地,可收拢辽人依然是最大的功绩。
没错,东江镇就是不与建虏作战,起不到应有的牵制作用,也比辽镇作出的贡献要大很多。
尽管在皇帝,在朝廷诸公看来,别说十几万,就是几十万辽人的凄惨,也不会让他们掉一滴眼泪,也不会让他们对东江镇的评价高一分。
这就是大明的皇帝,明廷的大臣,不仅仅是对辽人视若蝼蚁,内地受灾的饥民,在他们眼中,也是一样的贱如草芥。
“何不作安安饿殍,偏要效螳螂奋臂?”
如此冷酷,如此毫无人性的话,是从一个明朝官员口中说出的,但却是包括皇帝在内的,很多大明官员的心中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