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7章 殉道(1 / 2)

我不成仙 时镜 1817 字 2022-09-27

魂善魄恶。

《子不语·南昌士人》有载, 人之魂善而魄恶, 人之魂灵而魄愚, 人之魂正而魄邪。

可那不过是世人的猜度。

于人而言, 善恶有其尺度;于天道而言, 善恶便有新的尺度。

修士们修行天道, 爱欲心机, 都不是恶,真正的恶是有碍于修行的种种让人无法自控的情绪。

比如痴,狂, 憎,愧,悔。

人若能将这一切情绪剥离, 自能近乎天道, 介于有情与无情之间,体天悟道, 乃为“道子”。

昔年他读书窗下, 翻得如此几句, 便想:若有异法, 能分魂魄, 去恶魄、留善魂, 再入修行之道,才可算得踏上了终南捷径。

只是他当时尚是谢侯府的三公子,只这么一想。

直到后来杀了见愁, 坐于她新坟之前, 但觉五内如焚,恶魄搅荡,且愧且痛,实难忍耐。

魂魄遂分。

三分魂在身,七分魄在剑。

从此此剑,便被他唤作“七分魄”。

他依旧爱见愁,却绝不再会为杀她求道这件事愧疚、痛苦,更不会后悔。

长留他身的,是冷静,克制,谋略。

他以为,天底下没有人知道他的秘密,甚至连收他为徒的横虚真人,都对此一无所知。

所以,见愁怎会知晓呢?

早在当年共赴雪域密宗的时候,她就已经用“七分魄”这三个字来试探过她。

如今甚至将这一柄剑握在了手中!

在这一剑捅入胸膛的时候,那藏于剑中的七分魄便顺着剑锋回到了他这一副躯壳中。

魂与魄重融,是那久违了的锥心之痛!

谢不臣未能杀见愁,却还被她一剑将七分魄送回,眉心祖窍、灵台紫府,一时便如陷入万劫之中,与那盘古的神魂交战起来。

天与地,所距几何?

寒与暑,所差几时?

在见愁收剑的刹那,他便从这荒域的虚空中坠落,视线尽头的见愁立着,一动也不动,在他的眸底渐渐缩小,最终成了一枚模糊不清的点,为周遭的黑暗吞噬。

他彻底地沉入了黑暗深处。

不知经过了多少星辰,不知沉到了什么地方。在长久的坠跌后,他竟感觉自己撞入了一片洪流,为其携裹着、拉扯着,时间与空间的界线,终于渐渐模糊。

一瞬如甲子,千年若弹指!

意志在与盘古神魂的混战中已经残损殆尽,甚至连身躯和鲜血都变得淡薄。

他知道,自己正在化为混沌。

但他没有想到,自己竟然还能见到光,虽然,是晦暗的光。

有熟悉的气息,从风中透出。

谢不臣睁开了双眼。

入目之所见,竟是不断放大的极域十万恶土,衰草连天,阴沉沉的苍穹上永远密布着散不去的彤云。完好无损的鬼门关就伫立在极域七十二城的边缘,而距离最近的枉死城中,隐约能看见一道又一道走动的鬼修身影。

这一时,他实在有些茫然。

脑海中有万般的痛楚,向着四肢百骸蔓延,然而这一座城池却给了他极端诡异的感觉。

阴阳界战后,极域七十二城便已损毁过半了。

纵使见愁入主极域、位封平等王,这七十二城重建,也绝不会是原来模样。

几乎是下意识地,他拖着一副残躯,向那城中走去,向着自己那一座旧宅走去。

一路上没有任何人发现他的存在。

街道、高楼、巷子,全都带着旧日的模样。

谢不臣只觉自己是在一场梦中,听闻人死之前,脑海里都会走马灯似的闪过旧日的很多事情。

这一座旧宅,该是他这十世运命的起点吧?

门关着,外面竟还布有一座阵法。

然而他连门都没推,便轻松地走了进去,好像不管是门还是阵法,都不存在一般。

鲜血淌在地面上,却化为水迹。

谢不臣又看见院中栽着的那一棵老槐树,已经长得这样高了。

意识里昏昏沉沉,连着脚步也摇摇晃晃。

一个油尽灯枯的人,走上了台阶,可在经过那一扇半开着的窗时,他竟瞧见了见愁!

雪白的窗纸上,隐约有淡红的字迹。

梅瓶里插着的梅花已然开了。

她便立在这书房的书案前面,一手执着三支紫香,另一手手指尖上冒出一点幽微的火光,正向那三支香靠近!

这一瞬间,谢不臣脑海中炸开了一片雷霆!

他几乎想也没想,脱手便将掌中那墨尺激射而出,向她手上打去!

“啪!”

那一炷紫香尚未来得及点燃,便被打落在地,断成了几截!

而站在窗内的见愁却因此大惊,豁然回首,直向窗外看来!

她警惕到了极点。

明明什么也看不到,却也不知是巧合还是敏锐,那目光穿过了窗沿的夹缝,正好对上他的目光。

这是怎样一种感觉?

直到墨规尺在划伤她手背后打穿这元始界整片大地,从另一头的地面上冒出来,谢不臣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也才意识到自己身处何地、现在何时!

他竟回到了当年见愁身陷极域、第一次发现旧宅秘密的那一天,回到了她养出瓶中梅、即将点燃这一炷香的前一刻!

人回到过去,便可改变未来。

可此时此刻的他,能改变什么呢?

打断见愁燃香,这香会落到哪里去?见愁这里,还是九头鸟处?不打断见愁燃香,此时十九洲那个他的修为尚且不如现在,在香燃尽的那一刻,又会遇到什么呢?

但已经毫无意义了。

因为选择已然发生。

在他这尺投出将燃香打断之后,见愁这般警惕缜密的人,是绝不可能再去燃香了。

也许将这香从见愁手中夺走是个办法。

可在扔出那一记尺后,他已挪不动一步,不过垂死之人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