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传他进来。”
冯保出去片刻,便领了一个孩子进来。
这孩子身材偏瘦,但皮肤白皙,挺挺的鼻梁,大大的眼睛。骤然见到这些大人物,难免畏葸紧张,站在李太后面前,禁不住浑身发抖。李太后慈母心肠,她让孩子站得更近些,一面帮他扯了扯弄皱的衣衫,一面亲切问道:“你叫什么?”
“牵牛。”
“为啥叫这名字?”
“俺娘七月七生了我,所以叫牵牛。”
“今年多大?”
“十岁。”
“哟,你同当今万岁爷同年。”李太后怜爱之心溢于言表,“牵牛,你哪里人?”
“漷县。”
“漷县?”李太后又大吃一惊,越发亲切起来,“原来你是咱的小老乡。”
牵牛点点头算是作答,冯保一旁插话道:“奴才领旨后,心里头琢磨着,给万岁爷找一个替身,也不是什么地儿的人都行。若能在太后的家乡县上物色一个,是最合适不过的了。于是就吩咐手下人一门心思去了漷县,花了这一个多月时间,终于从数千名孩子中,找出了这个牵牛。他年纪同万岁爷一样大,长相虽不及万岁爷,但奴才看他眉宇间也还有佛相,奴才觉得理想,就把他领过来了。”
李太后微微颔首,算是对冯保的赞赏,她的注意力仍集中在牵牛身上。她见牵牛身上穿的衫裤并不是家乡农家自织的土布制成,而是松江府产的细梭子布。这么热天,还穿了一双城里少爷才穿的鸭头袜。因此问道:“牵牛,你这身穿戴是从老家带过来的?”
牵牛摇摇头。
这孩子身材偏瘦,但皮肤白皙,挺挺的鼻梁,大大的眼睛。骤然见到这些大人物,难免畏葸紧张,站在李太后面前,禁不住浑身发抖。
冯保仍是包揽着解答:“牵牛穿得破烂,这身衣服是来京后新买的。”
“牵牛,你爹做甚?”
“种庄稼。”
“收成好不好?”
“不知道,俺来的时候,地里正旱着呢。”
“哦,”李太后心里头像被螫了一下,她自十三岁随父亲逃荒从漷县流落京城,十五年过去了,她再没有回过漷县。牵牛的出现,勾起她对故乡的怀念,“漷县这地方,三年倒有两年旱,庄稼人日子不好过啊。牵牛,能吃饱饭不?”
“吃……”牵牛欲言又止。
“说真话。”
“吃、吃不饱。”牵牛答话声音细弱。
“可怜的孩子,”李太后把牵牛揽进怀中,眼角溢出细碎的泪花, “现在饿吗?”
“现在不饿,到京城来,我顿顿都吃得好。”
“你知道你来干什么吗?”
“知道,”牵牛开始兴奋起来,“咱是来替万岁爷出家的。”
“你愿意吗?”
“愿意。”
“为啥愿意呢?”李太后叮问道,“当和尚并不好玩,长大了也不能娶媳妇。”
牵牛使劲地点头,说,“咱还是愿意。”
李太后笑了起来,对在座的一如和尚和冯保说:“牵牛一口一个愿意,说的都是孩子话。”
“不是孩子话,咱娘就这样教的。”牵牛眼睛睁得溜溜圆,认起真来。
这样子逗得李太后很开心,她用手指头戳了戳牵牛的鼻梁,笑问:“啊,是你娘教的,她怎么说?”
“咱娘说,要是真能替万岁爷出家,那可是十代人修来的福气,也是光宗耀祖的大好事,还有,还有……余下的话,咱娘不让说。”
牵牛说着又止住了。他的这份天真质朴让李太后很喜欢,因此更加饶有兴趣地追问:
“有什么好话儿,你娘不让说?”
“咱娘说,咱若是被李太后相中,真的出了家,咱家就可以免差免赋,日子会好过一些。”
“就这话?”
“就这话,咱娘说,这是悄悄话,不让咱告诉任何人。”
李太后听了大受感动,她毕竟是穷苦人家出身,深知丁门小户过日子的艰辛。她让人把牵牛带下去休息,然后问一如:
“一如师父,你看牵牛这孩子如何?”
一直静坐一旁认真听着谈话的一如,往常只觉得李太后不苟言笑甚为威严,今日却看到她和蔼可亲极富人情的一面,心中平添了对她的十分好感。同时他也觉得牵牛纯真可爱,不过对这孩子他是同情大于赞赏,便答道:
“这孩子让人疼爱。”
“牵牛的确是个好孩子,”李太后由衷地赞叹,接着问,“一如师父,你愿意收牵牛为徒吗?”
“这个……”一如略一思忖,说了句模棱两可的话,“佛家也讲缘分。”
“牵牛这孩子既然让一如师父疼爱,这就是缘分,”冯保虽然对一如尊敬,但对他不痛不痒的答话又甚为不满,“太后的意思很明显,就是想让牵牛在昭宁寺出家。”
“如此甚好,善哉,善哉。”
一如迫于无奈,算是作了一个委婉的表态。
谈话至此,李太后想告辞了,她便对一如师父说起道别的话:
“一如师傅,咱只想到昭宁寺来敬香还愿,没想到宫里来了这么多人,对寺中多有叨扰,还望师父海涵。”
一如师父双手合十,悠悠说道:“太后玉辇亲临,实乃寒寺的无上荣幸。新主登基,万方吉庆。老衲深信,有太后表率天下,从此后国人皆敬三宝,佛门重振之日,为时不远。”
“现在,京城各寺庙香火不是都很旺吗?老和尚为何要说佛门重振?”逮住一如的话把儿,李太后问道。
“这个,老衲不好明言。”
“越是不好明言,咱越是喜欢听,一如师父,但讲无妨。”
李太后本说道别即走,但从一如师父的话风中听出难言之隐,顿时来了兴趣,遂调正坐姿,一定要问出个子午卯酉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