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带来的水果虽然很便宜,但还是很认真地将每一个都擦拭干净,整整齐齐地摆放在了墓位前。
周围一片安静,偶尔几声鸟鸣穿过,随后也很快恢复了平静。
但就是这样空旷的世界中,林阿吉却感觉自己与陈良善之间却有了从未有过的接近,对方就仿佛活在了自己的心中,成为自己生命的一部分。
“良善哥……我好想你……”
短短几个字说完,林阿吉便泣不成声,她看着墓位中那烤瓷打磨的彩色照片,上面陈良善的笑容与十几年前一样,令自己感到温暖。
而这一刻,她也似乎又重新成为了十几年前那个懵懂无知,却又完全信任对方、依赖对方的姑娘。
这也是林阿吉获得自由之后所做的第一件事,自由地放声哭泣。
眼泪滴落,淋湿了脚下的地面。
直到许久过后,林阿吉才从口袋中拿出了一把很小的水果刀,缓缓放在了手腕的脉搏处。
——“良善哥,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我留恋的东西了。”
——“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就在12年前,当我得知你被宣判了死刑时,我就有了随你一起离开的念头。”
——“我……我已经没有亲人了,你就是我世界上最后一个亲人。”
——“而今天……我终于可以去见你了,我好高兴……”
随着冰冷的刀刃即将划过脉搏的那一刻,林阿吉突然感觉有人似乎抓住了自己的手腕。
抬头看去,顿时被吓得一个激灵。
一个同样上了年龄,却五大三粗的中年男人正死死地抓住了自己。
“不要……千万不要这样!”
林阿吉吓得急忙想抽回胳膊,却不料面前男人的手此时就像铁钳一般死死抓住了自己。
片刻后,男人意识到自己似乎捏疼了对方,于是小心翼翼地将那把水果刀拿开后松开手,问道:“你,请问……你是林阿吉吗?”
林阿吉战战兢兢地点了点头,对面前男人还是感到了害怕。
中年男人眼中立刻闪过了一丝欣喜,他先是将水果刀合了起来,随后放在不远处的地面上,尽可能小的声音道:“我……我在等你。”
在监狱的这么多年里,林阿吉除了学会一些手工织补以外,更学会了一件事,那便是这个世界没有人值得自己相信。
因此她很快站起身打算离开这里,然而还没走出几步,却听对方又叫道:“等……等一下,我说的都是真的,是良善哥让我在这里等你的。”
听见陈良善的名字,林阿吉顿时停住了脚步,但还是保持着戒心问道:“他……他怎么会让你在这里等我?等我多久了?”
中年男人长叹一口气,低声道:“12年了,我等了你整整12年。”
林阿吉诧异道:“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在这里等我?”
中年男人回应道:“我叫李铁牛,良善哥是我的恩人,而良善哥在行刑前曾写给我过一个纸条,上面写着如果将来我出狱之后,让我随时关注你的消息,并且在你出狱的那天在这里等你,他说你一定会来。”
林阿吉:“你……你到底是谁?我怎么从没听良善哥说起过你?”
李铁牛尴尬地挠了挠头,“说来惭愧,我们其实也是在看守所里认识的,当时……良善哥被抓进来时,我正好是那里的号房长,所以……我就顺便关照了他,但想不到……后来他竟帮我了那么大的忙。”
林阿吉仔细打量着对方,这个叫李铁牛的男人虽然生得牛高马大、面相凶悍,但是却能看出对自己没有恶意。
况且,对方恐怕也不会对自己这个年龄的女人去贪图什么,于是她暂时相信了对方。
时间过去了很久,李铁牛终于在墓前将当初发生的一些事情说了出来。
听完后,林阿吉诧异地问道:“所以你的意思是……当初是良善哥替你找了一个很厉害的律师,然后才把你从看守所里捞了出来?”
李铁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解释道。
——“其实也并不是这样的,现在这个社会,哪有人可以说捞人就捞人的,只是……”
——“只是这一切吧,还都是因为我当初头脑一热,把一个欺负我儿子的同学家长当街打死了。”
——“虽然我没有文化,但杀人偿命的道理我还是懂的,所以那时我以为自己死定了。”
——“但是我怎么都没想到,良善哥在看守所出去之后,他竟然给我安排了一个律师。”
——“那个律师很厉害,当时就对我这件案子进行了调查。后来发现,被我打死的那个同学家长本身就患有心脏疾病。”
——“所以当时的情况也就明了了,我那一拳其实本来没有对他造成太严重的伤势,但是后来却引发了他的心脏病,最终才会当场死亡的。”
——“况且,当时的情况本来就是我儿子那个同学家长带着一群工人打我,所以我也只是被逼无奈之下还的手。”
——“最后在那个律师的努力之下,我那件案子在二审时被定性为了防卫过当致人死亡,并且对方也需要负一定的责任。”
——“所以……我在里面只待了1年零8个月就被放出来了。”
林阿吉想不到,就在自己昏迷的那段时间竟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但她此时却毫不怀疑对方这个故事的真实性,因为她深知也只有陈良善才能做出这种小恩大报的行为。
说到这里,李铁牛那如同钢铁般的身躯也有些颤抖,他偷偷抹了一把眼泪,低声道:“我这辈子就没交过什么好运,早些年老婆嫌我穷,生下儿子之后就和别的男人跑了,后来我又因为打死人差点被枪毙,现在看来……良善哥是我这辈子唯一遇到的一个好人……”
林阿吉长叹一口气,低声道:“是啊,他就是这样的人,一辈子都在为别人着想,从没有一天真正为自己活过。”
李铁牛点点头,突然道:“哦对了!我在这里等你,是因为他有东西让我转交给你。”
随后,李铁牛把身后的黑色双肩包拿了下来,亲手交在了林阿吉的手中。
林阿吉刚伸出手,却猛然被这股沉重的力量压得坠了下去,而背包也就像一个大石头那般狠狠砸在了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随着拉链被拉开,林阿吉诧异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因为在这个背包内赫然放着几块沉甸甸的金条,随便掂量一下,显然有将近十几公斤那么重。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会不会哪里搞错了?”
李铁牛把拉链重新拉好交在了对方手中,低声道:“没搞错,我确定没搞错,这真的是良善哥留给你的。”
“那……这些钱到底是哪来的?”
李铁牛解释道。
——“这事说来话长。”
——“其实,当初就在良善哥准备偷渡跑路之前,他就已经把我儿子托付给了漠北孤儿院临时照顾。”
——“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原来漠北孤儿院也是良善哥当初捐款建造的,所以那里的院长对我儿子非常好。”
——“但是就在他偷渡的前一天,却把一个皮箱交给了我儿子,并且叮嘱一定要等我出来以后,亲手把这个皮箱交给我才行。”
——“所以就在我服刑完毕回来之后,才发现那个皮箱里竟装的满满当当都是钱和黄金,而且还是那种花花绿绿的外国钱。”
——“后来我在网上查了很久,才知道那个钱叫什么……美金,就是美国人用的钱。”
——“同时,在那个皮箱里还有一封留给我的信,我看过之后才知道,那些钱都是他留给你的。”
——“我后来查了当年很多的报纸才知道,原来良善哥最后偷渡失败被警察抓了,而且还留下了一对妻女。”
——“所以当我知道了这件事以后,就一直在想……这里面一定有哪里不对劲。”
——“但是我这个脑子怎么都想不明白,又不敢找别人去问,所以后来……”
——“后来我自作主张,用了很久的时间才把这些钱都换成了黄金,只不过……我把其中一半的黄金,留给了良善哥的老婆孩子。”
——“虽然这件事没有经过他的同意,但我觉得……如果他还活着的话,一定也会要求我这么做的。”
——“唔……妹子,你不会怪我这么做吧?”
听完这番话,林阿吉早已泣不成声,一滴滴泪珠划过脸颊滴落了下来,而她也是不住地摇头道:“不会……不会……我怎么会怪你呢!”
“那就好!”
李铁牛嘿嘿地笑着,似乎终于了却了一桩心愿,他张开双手伸了一个懒腰,而这么多年始终放在他心底的那块石头也终于落下了地。
当林阿吉再次抬起头来时,却早已不见对方的身影。
硕大的墓园中,又重新只剩下了自己独自一人。
她看着眼前包里那沉重的、金灿灿的黄金,正如同自己所爱男人的那颗心,纯净而又闪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