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笠淡淡地应了一声,表情依然没有变。
没有感伤,没有悲恸。
她只是安安静静地把千寿夏世背了起来,随口说道:“里见先生,现在我要回去了。”
三笠没有动,因为里见莲太郎正挡在她的面前。
这个刚刚拯救了整个东京区的少年,哭得像个孩子一样。
“三笠。放她下来吧。夏世她回不去了,她体内的原肠病毒侵蚀率已经超过50%了。”
她们这些“被诅咒的孩子”,平时通过不断地使用侵蚀抑制剂,来抑制住体内的原肠病毒,但那终究是“抑制剂”,而没有“抑止”的效果。
由于她们携带抑制因子,因此不会像一般人一样一瞬间原肠动物化,可急剧释放力量,或者是被原肠动物注射体液的话,侵蚀率就会以细微的速度上升。
与别人一样,体内侵蚀率一旦超过百分之五十,就会一口气开始侵蚀,无法保持人类的姿态。
千寿夏世现在的样子,其实就是体内的原肠病毒已经在改变她的人体构造。
这个临界点,以现代的医疗技术既无法拖延,也没法抑止。
三笠不为所动,冷冷道:“知道了,我带她回去打抑制剂。”
“三笠!”
莲太郎用仅存的左手,拔出腰间的XD手枪,手枪对准千寿夏世的眉间。
从对方体内传来的嘶鸣声已经变得越来越剧烈,那是细胞在惨嚎,他知道自己必须这么做。
千寿夏世,已经没救了。
莲太郎紧紧咬着牙,他甚至想要狠狠扇自己几个耳光,但是他没办法。
“你还不明白么?她已经快要变异了。”
“我明白了莲太郎先生,但是那跟我有什么关系呢?我不在乎,我只是要带她回去。”
三笠目光平视对方,一字一句问道:“我重复一遍,我要带她回去。请你让开。”
说话间,拖在地上的巨大狙击枪被她捡了起来,然后子弹上膛,瞄准了莲太郎。
两个人持枪对峙,谁才是正义呢?
“我再说最后一遍,让开。”
三笠的手突然被人按住了,这种情况下当然只有在她背上的千寿夏世才能做到。
千寿夏世眯着眼睛,嗅了嗅三笠的头发,开心道:“好香的呢,三笠。”
沾满了原肠动物鲜血的头发,当然不会是香的。
三笠低着头,默不作声。
千寿夏世虚弱的声音还在继续:“里见先生,将监先生呢?”
莲太郎回忆着自己从废墟里挖出将监尸体的模样,缓缓道:“……他没事。”
视线交错,千寿夏世像是心底放下大石一般,缓缓闭上眼睛。
“三笠,放下我吧。求你了。就让我保持人类的样子死去。”
“哦。”三笠依旧面无表情,照做了。
她甚至连眼泪都没有流一滴。
没有什么好哭……的吧?不就是一场司空见惯的死亡,那算什么?三笠这般想着,努力让自己的视线去看那轮刚刚升起的太阳。
血色的太阳。
为什么连太阳都变的这么讨厌?
“里见先生,请抓紧时间,我不想让你们死去。”
千寿夏世催促,实际上,世界上有一条铁则,实力越强的起始者,变成的原肠动物也越强。
那么,能够借助这简陋的冰墙堡垒,一个人干掉数百上千头原肠动物的千寿夏世,一旦突变,三笠和莲太郎绝对没有生还的机会。
枪口四处摆动,准星完全安定不下来,明明就在如此近的距离,莲太郎却有可能打偏。这真是太可笑了。
莲太郎突然感觉两人围住柴火聊天的那段时间是无上的宝贵,一股让他想要挠破胸膛的怜爱之情涌上心头。
他甚至想要请求别过头去看太阳升起的三笠,来帮他执行这场裁决。
或者,随她去吧?就这样离开,让她变成原肠动物,就当自己看不到?
但是他不能,他必须这么做。
可恶,可恶!
“里见先生求你了,请你不要哭泣。”
莲太郎仅仅咬紧牙关,大牙都快被咬碎了,他露出了微笑。
“没关系,我没哭。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手已经不再颤抖了,莲太郎明白了,现在的夏世,也很痛苦吧?
说到底,她们是最像人类的人类,是最希望被认可的人类,她们只是孩子,她们是人类的未来啊。
她绝对无法忍受自己变成原肠动物的。
“三笠……这里的朝阳很美吧?我……唔,我也看到了哦。”
她当然已经看不到了。
眼睛眯的像是一条缝,声音断断续续:“三笠——你是我宝贵的朋友,我不会忘记的,只不过,今天可能没法陪你去吃雪糕了。”
三笠瘦小的身子动了一下,声音出奇的平缓:“嗯,以后。我请你。”
夏世的瞳孔失去了焦点。
“还有里见先生……是你肯定了我的存在,谢谢你,你是……真正的光明。未来,一定会有很多的……邪恶阻挡在前方。一旦你失去方向,在黑暗中迷失,请遵从你心中的光明……朝光明的方向……里见先……请拯救……这个世界——”
一个长着十几只眼睛的蓝色脑袋,像是一只畸形的海豚,快要从她的断臂里冲出来,轻微的枪声终于响起。
她的异变停止了,那蓝色怪物挣扎几下,干瘪下去。
或许是吸入了硝烟,鼻腔的内部在发痛,眼睛在发胀,发酸。
听见直升机螺旋桨的声音莲太郎回过头,只见朝霞从遥远的山脉彼方射来。
他看到三笠终于回过头来,她背起了千寿夏世的尸体。
直到现在,三笠终于忍不住眼泪了,但是她没有嚎出来,就连语气都一贯的优雅平淡,仿佛那打湿了脸颊的眼泪只是个背景似的。
“里见先生,请问我现在可以带她回去了吗?”
少女艰难地背着战死的伙伴,步履蹒跚地登上一架救援机。
莲太郎低下头,眼中是说不出的落寞,叹息声被螺旋劲剧烈的风声吹散。
“对不起。”
千寿夏世的战斗结束了,她最终和她的促进者——伊熊将监毗邻而居。
莲太郎看着天空,缓缓举起手掌挡住阳光,心中在思考。
——人类,究竟是为了什么在战斗呢?
……
次日,远在纽约参与地下军火展览会的羽飞白,接到了三笠的电话。
电话里,三笠首次哭得像是迷途的孩子。
哽咽,咆哮。
好似这个世界有一万个理由让她唾弃,不停地咒骂着。
都是羽飞白的错,为什么要走啊!
羽飞白只是静静地听着,只是偶尔发出一下声音,表示自己还在。
最终告诉她,生老病死,世事无常。
然后……
“我明天就回来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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