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借用报纸来操纵世间舆论,同时还设立了新的职位,加强与报社的沟通。经过了一段时间的磨合和调整之后,所谓的新闻发布会的基本流程就成型了。
新闻官出来后就把要公布的新闻念上一遍,再与记者们稍稍聊上几句,会议就宣告结束。
唐梓明跟着新闻官起身。
“员外!”唐梓明上前问了他准备好的问题,“文老太师上京了,朝廷有没有说法?”
文彦博上京了!
人群一阵骚然,记者们惊讶的望着唐梓明,都想知道这一条消息他是从何处而知。
被众多震惊、探寻的眼神围绕,每一次都让唐梓明对自家的报社满溢这自豪感。新闻官不会披露太多内情,不过如果记者有本事,可私下里再去挖掘一diǎn更加有用的内容。而京师乃至全国最大的报社,总是能够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到其他报社使尽手段才挖出来的消息。
陈茂学微微皱了下眉头,“此事非本官所知……”他顿了一下,音声更冷,“北事正酣,谁有空去理会。”说罢,陈茂学没有逗留,径直离开。
新闻官明明白白的言辞,就文彦博上京一事,给各家报纸定了基调。
谁有空去理会?
都堂没空,开封府没空,理所当然的,各家报纸的版面也没空。
唐梓明叹了一口气,与几位同行交换了一个无奈的眼神。这一条新闻在有更大进展之前,只能先放一放了。
文彦博一向是旧党领袖,即使是旧党蛰伏的现在,由他这一面大旗在,还是能维系一定的人心。这一回他的曾孙文煌仕又掀起了一场大浪,让都堂都大感棘手,甚至灰头土脸。旧党人众,觉得振奋的不在少数。要说文煌仕的行动背后,没有文彦博的指使,绝大多人多是不会信的。
现在文煌仕失踪,都堂大索天下,又派了吕嘉问主持此案,文彦博在这个节骨眼上上京来,是来找他重孙子的吗?谁也不会觉得这个老家伙对寻到文煌仕的下落有任何作用。他上京后会是自辩,还是与都堂针锋相对,现在也没人能说得清。
但有一diǎn,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可以立刻确定——文彦博绝不可能是来向都堂认错的。
随便在京师街市上拉一个人过来,告诉他文彦博就要上京了,再问问他,文彦博这一会上京到底想要做什么?一百个人中,九十个会回答说肯定是跟都堂过不去。剩下的十个,不知道文彦博是谁,但只要一说是洛阳的文老太师,立刻就会得到一个同样的回答。
文彦博在东京士民的心目中,就是那种固执到极diǎn、戏文里经常会出现的反角,总是想方设法与主角过不去——其中也多有韩冈的功劳,在他的指diǎn下,有一段时间出现在在京师中瓦子里的戏文,其中总是少不了一个模式化的老反派,往往姓闻,姓温,姓翁,姓敬,取谐音或者干脆就是文彦博家的旧姓。
更有许多新本的,直接将文家诸子的名讳带入进去,比如文及甫,有时候是抛妻弃子另结新欢的负心汉,有时候是打流混世的下三滥,有时候是偷鸡摸狗的小贼,还有的时候是卑劣无耻的奸臣,相似的只有结局。总之,出场颇多,盒饭领得也不少。
名气如此之大,文彦博此次上京,东京士民想来还是会有所关心,作为新闻也不缺吸引力,但新闻官已经划了线,那么聪明人都不会试图去越过去。
文彦博抵京无声无息,没有哪怕一份报纸刊载相关的新闻,直至他入住驿馆中,朝堂也没有派出任何一位官员与他接触。
年纪老大的文彦博,孤伶伶的坐在厅堂中。
如果是过去,无视都堂的态度,登门造访的老友还会有几人,但如今京师内正彻查都堂一案,作为关键人物的文煌仕逃窜不知去向,吕嘉问抓了一家又一家,瘐死狱中的已经有六七人,谁也不敢在这时候以身犯险,把自己和全家都牵扯进去。
文维申脸色难看的走进入住的小院,他从外间经过,听到了好些闲言碎语,甚至都不避让他。
‘文煌仕说不定都变成了鬼,哪里找?’
‘文太师土都埋到脖子了,离变鬼也不远了。说不定还真能看见他重孙的鬼。’
这几句就是在门外听到了,差diǎn让他气炸了肺。只是当他走进厅堂的时候,立刻就换了一副神色。
文彦博宛如石像一般坐着,儿子进来后才有了diǎn气息,“送走了?”
文维申diǎndiǎn头。
“说了什么没有?”
文维申摇摇头,“只是让大人不要担心。”
他刚刚送走的那一位——受都堂之命前来安抚的老友,带来了都堂的话。
‘都堂不认为太师会对曾孙的情况了如指掌,文煌仕的罪责不会牵扯到太师的身上。都堂也不会允许提审太师的情况出现。’
这几句承诺,保证了文彦博不会受辱于小人,但这是对卸任宰相的优待,是为了他们自己,而不是对文彦博这个人。
文彦博现在越发的确信,只要自己一死,文家就立刻会覆灭。
都堂是不得不给他这位曾经做过宰相的老臣留一diǎn余地,但不会给他连监司主官都没做过的几个儿子留下半diǎn人情。他们已经不够资格去让宰相执政看顾他们。
文家或许真的要完了。文彦博现在就是在挣命,只要他能够活下去,也许还能看见转折的机会。
“大人,下面该怎么做?”文维申问道。
“章惇、韩冈不用去找了,拜见一下吕嘉问。”文彦博撑着拐杖起身,颤颤巍巍的问儿子,“延之那边可有回信。”
“这正是儿子想要说的。”文维申低声道,“延之前两天就失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