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为了国事,哪有低头抬头的说法?如果真的有必要,枢副肯定会低头的。”田腴对韩冈的性格为人还算了解,“现在枢副既然连封公文都没往关中送去,自然是有很大把握的。”
韩冈当然有足够的自信。作为他的幕僚,章楶、陈丰在他脸上看到的永远都是自信满满的神情,看不出半点虚怯。那份从心底透出来的自信,是绝对伪装不来的。
可莫说几位新人,甚至就是跟随韩冈时间不短的黄裳和田腴,心里也有些犯嘀咕。支撑他们信心的,并不完全是韩冈对计划的解释,而有很大一部分是因为计划来自于韩冈他本人。其他人也基本上如此,甚至更甚,其信心几乎全都来自于韩冈。
如果是在太原城中,当然是另作别论,可惜现在是在太谷县。城防水平在诸多县城中,绝对可以排在前列,但与河北、河东、陕西的府城、州城相比,还是有距离的。
可想要达成目的,进驻太原城是没有任何意义的,躲在南面的山谷中,同样没有任何意义。
韩冈坐镇在太谷,还让来援的京营禁军在威胜军铜鞮县集结,然后依照他的吩咐,将大营安扎在威胜军最北端的南关镇,到太谷县南端的盘陀一线,与太谷县相距不超过四十里。而这座谷中连营形势的大营,其在谷地北端峪口处的前进营地,与太谷县则更近了一半。
虽然现在抵达的兵力并不算多,可接下来的十天,将陆陆续续还有三万兵马齐集太谷县南方的大营之中。
其实要是把大营安在山口外,再接近太谷县十里,甚至五里,那辽军是绝不会过来的。
太过稳固的犄角之势,将会让任何攻打太谷县的军事行动成为笑话。只有保持现在的距离,才会让太谷县成为一块让辽人忍不住咬上一口的肥肉。
从峪口到太谷,超过二十里的平原地带,步兵要走上半日的路程,足以让骑兵发挥出自己的威力。将成阵列的步卒拖住拖垮——至少契丹人应该有这份自信。
……………………
韩冈硬是给了辽军施展的空间,其用心不问可知。都不用多说,章楶、黄裳、田腴都看得出来,自然辽人也能看得出来。
来来往往的远探拦子马早就将韩冈在太谷县周围的布置打探得七七八八,虽然在这过程中受了一些损失,也跟宋国的百姓、以及宋军的游骑有过多番交手,但比起得到情报,那点损失实在算不了什么。
理所当然的,韩冈的计划便在辽军将帅中引起了激烈的争执。
“那是明摆着是陷阱!”
“可只是太谷县啊……太原打不下来,区区一个县城如何打不下来?”
“怎么可能只是一个县城?!那只是鱼饵,没看到后面的钩子吗?!”
“但尚父的吩咐怎么办?”
“那是因为尚父还不知道韩冈的打算。”
张孝杰烦躁的敲了敲桌子,让大帐中的声浪稍稍平息了一点。他与坐在身侧的萧十三交换了一个眼神,皆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一丝无奈。
其实争论的最后一句话并没有说错。
‘韩冈在哪里。’
当耶律乙辛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韩冈还没有进入太原府。
以当时掌握在耶律乙辛手上的情报,尚父的意思也不过是围定进入太原的韩冈,一批批的击败赶来援救韩菩萨的宋军。若是行动快一点,在半道上截住北上的韩冈,那更是一桩不可思议、可以留名千古的战绩。
但韩冈现在可是坐镇在太谷县,根本就没有继续前进半步的打算,反而想着将他们引诱南下。
这一点,萧十三可以肯定,耶律乙辛是绝对不可能事先猜测得到韩冈竟然会以自身为饵,引诱大军南下决战。
对萧十三来说,就算现在直接退走,劫掠来的战果也足以填饱任何人的胃口,回到朝中,绝不会受到尚父的斥责。即便丢掉的那块肉,会让人在日后的日子里,一想起就会后悔不已。
是的……绝对会后悔。张孝杰可以肯定。
一旦击败宋人在河东最后的抵抗,得到战利品,会丰厚得让人难以割舍。现在所劫掠到了一切,也不到那时的十分之一,甚至百分之一。
那可是开封府啊!
韩冈在河东人望极高,又是被朝廷派来主持河东军事的宰执,人人视其为久旱甘霖,皆认为其必能挽救河东于危亡。但相应的,一旦韩冈死了或被擒,整个河东的抵抗将会立刻土崩瓦解。辽军由此甚至可以一直打穿河东,直取开封府。
在几十里外,有数万宋军随时可以出动的情况下,攻打太谷县的确需要冒上一点风险,但得来的回报则太过丰厚。丰厚得能让萧十三和张孝杰以及他们手下的一众将领,忍不住去赌一把肥肉后面的钩子锋不锋利。
这枚钩究竟能将猎物吊起来,还是让猎物一口咬坏,这就是韩冈和他们对赌的赌盘。
赌还是不赌?
再次交换了意见,萧十三和张孝杰很快就做出了决定。太谷县又不是龙潭虎穴,试一下又能如何?
派了人回去看住了石岭关的后路,又放了重兵在榆次城。如果数日之间破不了城,那就直接撤好了。只要不给宋军围上来的机会,韩冈又能如何施为?难道人还要跟马来比脚程不成?
……………………
夜色渐浓。
普慈寺的依然灯火通明。
一封封急报从北面接连传来,异色的烽火也从北方一直烧到了太古城下。
“怎么了?”见黄裳突然间没了动静,章楶疑惑的问道。
黄裳回头,带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按枢副的说法,是客人们到了……鱼儿上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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