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腴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空气带着丝缕寒意透入体内,稍稍平复心中激荡的情绪。
瞅瞅厅中众官,脸上或多或少都有着一抹难以掩饰的激动。
同样的话,从不同的人嘴里说出来,给人的感觉是完全不同的。
看着韩冈线条明晰硬朗、不怒自威的侧脸,田腴暗自喟叹,也只有如此人物方能放此豪言。
即便如王.克臣一般地位高峻的边帅,说要将入寇的辽军全都留下,也只会惹来嘲笑。可换作是当初在河东,拿着数万人头妆点自己的战功,其中包括数以千计的皮室军首级在内的韩冈,又有几人会不相信?
“拿笔墨来。”韩冈下令让人准备好文房四宝,又招呼陈丰过来,“公满,你来写。让王.克臣坚守太原城二十天。二十天后,援军必至!”
陈丰应声展纸提笔,而几名官员闻言惊喜:“枢副,二十天后援军就能到?!”
“差不多就在二十天上下。”韩冈点点头。他将话说得如此肯定,这让一众官吏更加安心。
“诚伯。”韩冈又叫起田腴,“你来写给汾州,榆次县的文书。”
田腴点头应诺。
看着两人坐下来提笔草书,韩冈放松下来,对其他人道:“河东关山险阻,易阻截,难进退。这一回北虏深入河东乃是自寻死路。”
众官纷纷附和:“有枢副坐镇,就是耶律乙辛亲来,也一样只有丢盔弃甲的份。”
“辽贼深入汉土,都是命悬一线的。先不说有杀胡林旧事在前,澶渊之时,若不是真宗心念苍生,顿兵澶州城下的北虏能回去的不会超过一半。”
直接批评皇帝不适合,可谁都听得出韩冈是在抱怨真宗皇帝太软弱了,这下就没人敢附和了。
韩冈笑了一笑:“这几年来,北虏与我官军对垒连战皆北,国力、军器都远逊于皇宋,且耶律乙辛秉国名不正言不顺,其后方不稳,又选在春来发兵,,这是回光返照,后力难继”
“有枢副的这番话,人心可安啊。”知军笑道,“若传到北虏的耳朵里,说不定吓得他们就向北逃回老家了。”
韩冈拿着拿着杀胡林和辽太宗做例子,很快就会被传出去。当越来越多的官员拿这番话来激励和鼓动军民士气,不用多久会落进辽人的耳朵里。在这个节骨眼上,不是没有可能将辽军给吓走。
“凡事还是要往坏处准备。我倒是觉得会将北虏给吸引过来。北虏连破雁门、石岭,气焰正是嚣张之时。他们要走,一个是抢得心满意足,另一个就是被打得丢盔弃甲后逃窜!”韩冈一扫厅中,“如果再死一个辽太宗,这一战后,辽人当从此不敢再南顾。”
就在韩冈继续鼓动人心的时候,陈丰很快就完成了任务,将一份草稿恭敬的递到了他的面前。
字还不错,有欧体的神韵,而内容简洁明了,没什么文辞华饰,把事情也说明白了,照着念,就算是不通文墨的也能明白。这可比韩冈预计的要好。很有不少官员为了表现自己的文才,硬是在公文中弄个四六骈俪之类的赋文来,却连该说的公事都说不清楚,尤其是以自负文采的进士为多。
韩冈点了点头,陈丰做官做了十几年,看来并不是白做的。将文书稍稍修改了几处,韩冈便盖印画押。装入信封后用火漆封口后,他瞅瞅知军。威胜军知军心领神会,“下官这就去安排,现在就走。”
该吩咐的都吩咐了,韩冈也没什么话还要多说,威胜军知军带着属官起身告辞。韩冈也不留人,将他们送到了厅门口,又让田腴和陈丰将他们送到了驿馆外。
离开了驿馆的的大门,一行人中私下里就窃窃私语起来,多是赞着陈丰的好运气。
“福灵心至吧。平常也不见他如此精明厉害。“
“多半是……军守,接下来该怎么做?”
“韩枢副说什么,我们就做什么。”知军回道。“不过是些粮饷、兵员,早早筹备好对大家都有好处。”
但有人犹有顾虑,“……但京营能赢得了辽人吗?”
“别忘了,还有河外的兵马。枢副若要调兵,折家敢耽搁片刻?再迟些,西军就上来了。”
“如何?”待两名幕僚回来后,韩冈就问道。
“看起来都对枢副有信心。”田腴回道。
“的确!”陈丰立刻接话,“来时个个忧形于色,但走的时候,却都是脸上带笑。全都是有枢副坐镇河东的缘故!”
“主要还是辽人没能在河北占到便宜的缘故。”韩冈摇摇头。河北那里是硬桥硬马的真打,明眼人都能看得出辽军真正的实力。
田腴点头道,“连河北军都赢不了,何论西军?而且辽军入太原,以运气居多,但打仗是不能只靠运气的。只要西军还在,朝野的信心就还在。”
“好了,威胜军可以暂时放一边去,现在的关键还是太原。”韩冈抿了抿嘴,“外无必救之军,内无必守之城。只要知道外面有援军会来,那么太原定能守得住。”
“但二十天是不是太紧了。”田腴方才就想问了,“若是二十天后援军不至呢?”
韩冈哈哈一笑:“辽人可能围攻太原一个月吗?要耶律乙辛当真如此做,这送上门的大礼,我可是却之不恭了。”
田腴皱着眉:“但也没必要就定下二十天。”
韩冈摇头,“不得不如此。”
虽说以太原的城防,即便是被赵光义毁坏后另修、防御力远不如唐时晋阳的新城,可也不是辽人用上十天半个月就能攻破的,但韩冈真是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