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下旬,已经是天寒地冻,汴河水运停驶,而冰上的运输因为河冰尚未完全冻结,尚没有开始。
冬至将至,祭天大典上,天子依照惯例要大赦天下。韩冈作为府界提点,他的任务则是清查京府各县的刑狱,审核开封府中大赦的名单。
十天来,他已经跑了开封府东侧的好几个县,将狱中一干轻罪囚犯的名单连着判词都大略的看了一遍,其中有不少冤枉的,只不过因为他们都在大赦之列,韩冈就没有当场给指出来,只是暗暗记了一份名单,以用来日后清查。
陈留县的汴河码头便,韩冈半眯着昨夜熬了半宿、发干发涩的眼睛,对身边的王旁叹道:“谳狱清明四个字说着简单,做起来还真是难。”
王旁同样熬了一夜,眼中同样都是密布红丝,如同兔子一样。他听到韩冈的话,回头笑道:“县中的那些冤案,玉昆你不都是一眼就看出了破绽?你的眼光可比得上包孝肃,不让汉时于定国。”
“冬月请治谳,饮酒益精明。汉时宰相于曼倩于定国】饮酒愈多,断狱愈明。纵然案情错综复杂,判断起来亦是举重若轻。于公之姿,仰之弥高,钻之弥坚,我可是远有不及。而包孝肃的清正刚直,更不是我能比的。”
“也差不了多少了。没看到这些天经过的几个县,那些知县都是战战兢兢的?将冤狱的文牍分开来摆,玉昆你尽管一句话都没说,他们心里还能不明白?”
王旁一边说,一边却伸着脖子向北张望。
韩冈见及于此,笑着劝慰道:“岳父岳母应该快到了,不用太着急。”
韩冈他是府界提点,能在开封府内到处跑着。他出来清查各县刑狱,正好撞上王安石离京前往江宁府,理所当然的要出来送上一程。他回头看看身后幕帘深垂的马车,王旖抱着才刚刚满月的儿子就在车中。
王旁随着韩冈,在提点司做得正是得意的时候,并不打算跟着父母一起南下江宁,所以今天是跟着妹妹一起来给王安石送行。
不过王雱则是要一起南下,虽然辞了侍讲一职,但他还在经义局中有一个位置。
王安石照旧提举经义局,这也是天子赵顼依然主张变法的明证之一。王安石、王雱,还有王安石特旨请来的熙宁六年的状元余中,他们将在江宁府继续编订三经新义,为朝廷取士给出一部答案明确的教科书来。
而且天子对于王安石还是有着一份感情,昭命王安石出入如二府之仪,大朝会列入宰相班列。所以从北面远处,远远的看到了一行穿着红色元随服饰的旗牌手,韩冈就知道他的岳父来了。
王安石带着老妻吴氏,还有王雱一家——王旁的妻子庞氏则是已经到了白马县——以及几十个仆役婢女,这就是宰相南下的全部人数。外面的一群护送他南下的队伍,到了江宁府,以他的性子差不多就要慢慢解散了。
见到韩冈带着女儿、外孙来相送,王安石夫妻喜出望外。
王安石见着韩冈,半句不谈朝堂政事,只是开开心心的逗着外孙。吴氏则是抹着泪水,与二女儿在一边说着话。
只有王雱拉着韩冈和弟弟在一边说话:“天子要富国强兵,此意不会轻更。玉昆、二哥还是用心做事,不必担忧后事。”
韩冈点着头,这是应有之理。
王雱回望京师,长叹道:“只望天子能知耻而后勇,日后不再有今日之事。”
韩冈同样叹道:“就怕物极而反,日后变得一意进取而不知守中之道。”
说是一个时代结束了未免夸张了点,但说如今的朝局将会从明确走向未知,则是可以确定。
王安石名垂朝野,德隆望重,有他在,新党不论遇到多少风浪,终究还是能保持着基本的稳定,能压制着。而如今的韩绛,他虽是宰相之尊,但他在新党中的发言权却不如吕惠卿。
而以吕惠卿——不,应该说以所有继承人的心思——都不会将前任的政策全盘接受下来,萧规曹随的度量,韩冈不觉得吕惠卿会有,而新官上任三把火的想法,应该正在吕惠卿脑中转着。
“终究不会大的更改,如今诸法,绝大多数吕吉甫当年都有参与审定,并不全然是曾布的功劳。”王安石微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