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听他喃喃念着:“这下可是有得麻烦了。”
华州位于潼关道上,境内的少华山、太华山,峰峦险秀,很有些名气。可今次的地震,让少华山上的一座山峰崩塌了下来。
在天灾都会算成人祸的这个时代,天子和宰相对于地震和山崩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这个认识,在百姓心目中根深蒂固。而在士大夫中,有见识的儒者多有不信这套董仲舒编出来的天人合一之说的。但其中一些人因为所处的立场,却让他们拿起了这套趁手的工具,敲打着他们在朝堂上的敌人。
自从前日,少华山山崩的消息传到陇西,韩千六回来就念叨了几次,还问韩冈是不是王相公有什么不行德政的地方,然后让韩冈去了京城后要小心行事。
换作是马相公上来,也是一般……天地何预人事?!
但这话韩冈不能说出来。大部分的儒者其实心里也是透亮,但外面还是要装着去相信天人感应,否则就没有了能约束天子的有效工具。
现在用祖宗之法已经压不住皇帝了,若是有人跳出来说天地异变跟天子没关系,肯定会被群起而攻。如果事不关己,新党一侧其实也是会想着能有个钳制天子的工具。
‘天变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这其实是韩琦栽给王安石的罪名。后两条王安石很干脆的认了,也为此而辩解了一番。只有第一条,王安石不敢直接否定,而是曲言带过。
要想压制住天子,不靠天地,还能靠什么才能名正言顺?
但现在就有些麻烦了。韩冈最近也有听说市易法在京中推行困难,自河州大捷,王安石得赐玉带之后。新党的势力已经走过一个高峰,避免不了的要进入下行道走上一阵。今次的地震山崩,很有可能会起到推波助澜的作用。
不过这也不***的事。短时间内,王安石的地位依然不可动摇。大宋地域广大,地震山崩乃是常事,隔个十年八年就有一次。更别提刚刚收复的洮州,前几天也是一场地震。如果不是有心人要搅混水,一般的灾异都不会影响到王安石这等根基深厚的宰相的地位。
天气一日日的转寒,也到了该上京的时候。冬月出发,在腊月初赶到京城,可以安稳的准备参加明年二月的礼部试。
当十月上旬,第一场雪在陇西落下的时候,周南、素心和云娘开始为韩冈收拾行装。衣服、药品、银钱,一样样的都是精挑细选的出来。在韩冈面前,三女都是笑着,尽力服侍着韩冈,但转过身,她们都会背着人抹着眼睛。
一夜缱绻之后。严素心只穿着小衣下床,修长笔直的双腿裸露在外。韩冈从身后看着,挪不开眼神。
素心从箱子拿了一套冬衣过来,厚实的棉布布料是新成立的织造工坊的杰作,里面则是填着丝棉。这件冬衣针脚细密得让人难以相信是出于人工。韩冈捏了捏她的小手,拉到了眼前。指尖上上面还有个针刺出来的红点,而中指处,还能看到长时间戴过顶针的痕迹。
“这些日子都是在缝着这套衣服?”韩冈这两天白天时都看到严素心打着哈欠,本以为是家里的大哥儿太吵,现在终于知道是为什么了。
素心将手抽回,催着韩冈:“官人先试试吧!”
佳人的一番心意如何能辜负,韩冈起身将这身衣袍给穿了起来,却是不宽不窄,不长不短,正正合身。也不仅仅是严素心,周南、云娘都给韩冈缝了一堆衣服。如果都要带上,那就要多带两匹马才够装。
看着韩冈的一身俐落的装束,严素心先是满意点头,但眼眶渐渐的就红了起来。
这毕竟是行装啊!
韩冈叹了一口气,将她拥在怀中,双臂之中的娇躯轻轻颤着,抽泣声低低的,却清晰可闻。
“不要哭了。考完之后,也许还能回来一趟。就算不成,也会尽早将你们都接过去。”
出发的日子很快就到了,十一月初八,是宜出行的好日子,只是天色微阴,看起来像是暮色提前降临。
韩冈带着两名伴当,在家人、朋友的送别下,离开了他战斗、生活和学习过的地方。
韩冈骑着马,已经远远的离开了饯行的十里亭,但他回过头去,却还能远远的看到仍留在原地的那群亲友。
重新正视前方,韩冈放下了心中五味杂成的感情,用力挥了一鞭。胯下的坐骑陡然加速,带着他向着更加起伏的前路,奔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