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之间,被唤作何忠的一名老工匠,就被找了过来。
“何忠是工匠营里的作头,这里的事都由他管。”游师雄向韩冈介绍了一下,便让韩冈向何忠细细解释。
老工匠听了一阵,又开口询问了几句,便开始点头,回过身对游师雄道:“大概能成。”
有了专家的认同,游师雄开始为韩冈的博学惊叹着:“想不到玉昆你对这军械之事也这般了解。”
“不!”韩冈立刻摇头,“小弟完全不懂,不然怎么会连行炮车的绳索作何之用都不知道?”
游师雄疑惑着:“那为何玉昆你能……”
“只是透析其理而已。”韩冈立刻接口说道。笑了一笑,他又道:“不知景叔兄见过杆秤没有……为何一条有着提绳的木杆,加上一个秤砣,就能称出东西的重量?还有撬棍,为何一人之力,便能撬起一块千斤巨石?”
游师雄更加疑惑:“这与炮车有何关联?”
“因为道理是一样的。”
韩冈随手拿了一根木杆过来,将力学上最基本的杠杆原理和公式,向着游师雄娓娓道来。后世的物理,与现实关系紧密,一点简单的实验就能验证。
单纯做一个的能臣,韩冈并不甘心。学术上,他也有独树一帜的想法。他一直都有意把后世的科学理论与儒学结合起来,这其中最为直观、且容易验证的,便是力学的几条原理。
韩冈已经用撬棍和刚刚让人找来的杆秤说得游师雄连连点头,并在纸上把力臂和力的公式写了出来,最后总结道:“不论是投石车、还是杆秤,又或是最简单的撬杆,外形、用处无一相同,可本理唯一……都是力与力臂的平衡之理。”
游师雄思考了很长一段时间,终于有所领悟,正色向韩冈拱手致谢:“多谢玉昆点悟,如今愚兄方知,炮车与杆秤用得竟是同一个道理……”想了想,又疑惑问道,“不知玉昆为何能想到这一点?”
韩冈笑道:“岂不闻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前面还有四条。”
游师雄考中进士的学问,《礼记·大学》中的重要纲目当然不会不知,张口便道:“‘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玉昆你是在说‘格物、致知、诚意、正心’这八个字吧?”
“小弟想说的是格物致知。”
“这是‘格物’?”游师雄指了指纸面上的公式,这与他背过的注释完全不同。
“正是!”韩冈点了点头:“不过是先生的‘格物’,而不是郑、孔的‘格物’。”
韩冈对于这四个字的认识,主要是参照了程颢曾经给他讲解过的释义。程颢对格物致知的认识,与此前世间通行的说法完全不同。其中的关键是‘格’这个字作何解释——《大学》中并没有注解,只能靠后世的儒者自己诠释——如今通行于世的儒家经典的注释,一个是来自于东汉大儒郑玄的注疏,另一个便是唐时大儒孔颖达的诠释。他们都是把‘格’说成是‘来’的意思,就是说知善深则来善物,知恶深则来恶物,教诲人要行善事,方有善物而来。
而韩冈从程颢那里学到的却近于后世的说法,所谓的格物,就是穷究事物之理。张载对于格物说得不多,但他的学说在这方面,也跟程颢相差不大。
张载的关学崇孟,二程的洛学也同样崇孟,都属于思孟学派的源流,自认继承了孟子的道统。对于出自曾参的《大学》自然要深加研究,而不是像汉唐时,只是泛泛而言。
游师雄一拍脑门:“原来如此。愚兄离开先生门下久矣,先生的教诲久未聆听,不意已经荒疏到了这个地步。还是玉昆你有幸,能跟着先生整两年,聆听大道本源之说。”
“万物皆有其理,故而名之为‘道’。先生功参造化、直透大道,韩冈只能望其项背。不得不别走蹊径,故而便有了‘以数达理’的想法。”韩冈自负的笑了笑,“道家有三千大道之说,观我圣教,道理虽一,然旁艺亦可近大道!”
“好个旁艺亦可近大道!”忽然身后传来鼓掌的声音。
韩冈、游师雄立刻回头,赫然是韩绛带着种谔、燕达站在了门口处。
半日不见,不知发生了何事,颓唐已久的韩相公目光重新锐利起来,还来到了前线视察。他走进来,看着韩冈在纸上写的一条简单明了的算式,还有新型投石车的结构草图,摇头赞了许久。
“想不到玉昆你不仅仅是用事之才,在学问上却也是自出机杼。”韩绛并不算精研学术的儒者,对于如今的学派之争只是旁观而已。不过方才他在外面听韩冈说得深入浅出,用着最为简洁的算式,便把投石车的原理说了个通通透透,让他也不得不为之惊叹,“只让玉昆管勾伤病事,确是委屈了。”
韩冈连声谦让:“韩冈愧不敢当!”
他是站在前人的肩膀上,并非自己的功劳。前世学到的定理、公式,看似简单,实则是来自于千万人、千百年的积累,然后才由一人研究而出。韩冈虽然是要将其揽为己功,却还不至于自以为是,把韩绛的赞许照单全收。
“就按玉昆你说的来好了。”韩绛更在意的还是投石车,“这投石车先试做两架,如果合用,当奏之于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