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大娘胸口如鼓槌乱擂,连两腿都微微有些发抖,她不安地看了百卉一眼,百卉冲着她微微颔首,让她总算鼓起了勇气。
她拿起登闻鼓旁的木槌,重重地敲响了第一鼓,高喊着:“青天大老爷啊,民妇有冤啊!”
紧接着第二鼓,第三鼓……随着那“咚咚”的鼓声,她的表情越发坚定、悲壮,流着泪嘶吼着:“民妇要状告开源当铺坑蒙拐骗,仗势欺人,骗民妇借了利滚利的印子钱,以致民妇倾家荡产!”
震雷般的鼓声立刻吸引不少,路人围拢了过来,一听到开源当铺四个字,顿时炸开了锅,都窃窃私语,指指点点:
“我听说,这开源当铺好像镇南王世子的产业吧?”
“这老婆子是不要命了吧,居然连开源当铺也敢告!”
“是啊是啊,这官官相护,民不与官斗,这老婆子恐怕是申不了冤,还要挨一顿打!”
“……”
没一会儿,两个衙差从府衙里出来,横眉冷目地冲着叶大娘问道:“哪里来到老婆子,为何来县衙击鼓?”
叶大娘扑通地跪在了地上,朗声道:“青天大老爷,民妇有冤情要述啊!”
叶大娘既然击鼓鸣冤,县太爷自然只能大开衙门,升堂受理。很快,叶大娘和百卉就被带进了公堂。而那些好事的路人也都蜂拥到堂外围观。
南宫玥挑着窗帘,一直定定地看着这一幕,面沉如水。一旁的百合自然感受到她的不悦,道:“世子妃,有表姐跟着,叶大娘必然是吃不了亏的。”
南宫玥轻轻地应了一声,心情依旧沉重。
这个叶大娘还算是运气好,正好遇上了他们,可这些年不知道还有多少人被小方氏的人坑得倾家荡产,卖儿卖女……这个小方氏,也就不怕造孽太多,祸及子女吗?
这时,县衙外围观的人群突然骚动了起来,一个大婶扯着嗓子道:“也难怪这老婆子敢来县衙告状,敢情也是找到了后台的。”
“是啊是啊!”一旁的老者忙不迭附和,“也不知道跟她在一起的小姑娘是什么人,只是跟师爷悄悄说了一句话,县太爷一下子就客气了那么多……”
“依我看,这个丫头不过是丫鬟打扮,估计是官宦人家的丫鬟吧。”
“不过这再有来头,也不可能比得上镇南王世子啊……”
“不过提审开源当铺的掌柜,这也算是几年来头一遭了!”
围观的群众侃侃而谈,只见一个衙差行色匆匆地出了县衙,策马而去,看方向应该是去开源当铺了。
百合放下帘子,心里总算略略松了口气,笑嘻嘻地对南宫玥说:“世子妃,您说表姐这不是也算是狐假虎威?早知道应该让我去才是,我最喜欢做这种差事了!”她不无遗憾地叹道。
南宫玥失笑地嗔了她一眼,掩嘴笑道:“好,下次让你去。”
两人在马车中闲聊着,一直到一炷香后,外面又起了一阵喧嚣声:
“快看,李捕快回来了!”
“奇怪?怎么只有他一个人?”
南宫玥和百合赶忙再次朝县衙门口看去,只见那个李捕快正好在县衙前下了马,他果然是独自回来的。
县太爷都亲自放了话,开源当铺的掌柜也敢无视,如此嚣张跋扈,目无法纪,可见他平日里行事到底有多蛮横霸道。
不过百卉打着的是南宫家的名义,南宫家的大老爷乃是京官,就算县太爷再顾忌镇南王世子,也不好意思无所作为,总得要做做样子……
思想间,县衙门口再次起了骚动,原来是三个衙差带着叶大娘和百卉从县衙出来。
百卉远远地和百合交换了一个眼神,百合立刻明白了,有些不可思议地说道:“难道他们这是要去开源当铺对质?”这县太爷也委实太窝囊了吧?如果是她,干脆派两个衙差把那个掌柜给绑来就是,难道当铺的人还敢殴打衙差不成?
南宫玥倒是笑了,意味深长地说道:“也好,开源街够热闹!”
百合一听,也笑开了,“世子妃说的是,人多才好玩!”
这事就是要闹得越大,才效果越好!既然那个掌柜如此配合,他们就如他所愿好了!
不用南宫玥吩咐,周大成就自己驾着马车跟了上去,不止是他们,原本在县衙门口围观的人也跟了去,以致于队伍显得浩浩荡荡的,甚至一路上还有越来越多的人得知前因后果后,也加入到队伍中。这淮元县实在是太小,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热闹可以看了!
等到了开源街的时候,听到伙计的通报,闻讯出来的掌柜也是吓了一跳。虽然这掌柜也算是见过些世面的,但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场面,心里也有些发虚,恶狠狠地瞪了伙计一眼,要不是他没处理好这叶大娘,怎么会有这样的麻烦!
伙计吓得身子反射性地一缩,心里把叶大娘给恨死了,暗道:等解决了官差,他一定要狠狠地教训这个死太婆一番!她不是疼爱她家孙女吗?他就把她孙女卖到窑子去!
伙计恶毒的目光看得叶大娘身子一颤,百卉在一旁扶住了她的右臂,温和地对她笑了笑,无声地说:没事的。
高大健壮的捕头上前一步,粗声粗气地对着掌柜说:“汪掌柜,这个叶大娘告你们当铺哄骗她借印子钱,害得她倾家荡产,还逼她卖孙女,你有何话可说?”
汪掌柜吹了吹八字胡,不屑地说道:“什么哄骗?这白纸黑字加了她自己按的手印,是她自己要借钱,现在想赖账就装穷!潘捕头,您可别被这个刁民给糊弄了,我这里可是有欠条的,一式二份,绝对没有随意篡改,就算去京兆府,我也是在理的。”说着,汪掌柜拿出一张欠条递给了潘捕头。
潘捕头随意地扫了一眼,就转头对叶大娘道:“叶大娘,这可确实是你的手印?”他语气中透着几分不耐,他也知道猜到当铺到底玩了什么花样,但既然这欠条是真,就只能怪这老婆子人傻好骗。照潘捕头看,这种鸡毛蒜皮的案子不理也罢,何必平白去得罪镇南王府的人呢?也不知道今日县太爷是吃错了什么药,非要自己白跑这一趟。
叶大娘无奈地点了点头,解释道:“可是他分明跟民妇说是一分利……”
“我这欠条上把利息的计算方式写得清清楚楚,你自己没听懂,关我什么事?”汪掌柜轻蔑地看着叶大娘,“反正欠债还钱,明日我会准时让人去你家收账的!”
叶大娘求助地看向潘捕头,潘捕头敷衍道:“大娘,我看你还是早点回去筹钱吧。”
他这么一说,汪掌柜更得意了,心道:他就知道县太爷不敢得罪他们镇南王府。
而四周围观的路人见最后还是如此结局,摇着头七嘴八舌地说着那些“官官相护”、“民不与官斗”、“官大一级压死人”等等等的话。
汪掌柜挺胸朝四周看了一圈,趾高气昂地说道:“我这当铺可是镇南王世子爷的产业!想赖账,没门!”
百卉突然上前一步,冷声问道:“你说,这个开源当铺是镇南王世子爷的产业?”
“那是自然!”汪掌柜身旁的伙计见局势已定,也抬头挺胸起来,“你问问左邻右舍,谁不知道这当铺的主子是镇南王世子爷!”
百卉淡淡地一笑,朝四周看了一圈,朗声道:“诸位今日给我做个证,也免得他们将来耍赖!”
围观众人听得是一头雾水,这小姑娘葫芦里到底埋的是什么药。
百卉冷冷地看向了汪掌柜,不紧不慢地说道:“汪掌柜,我的主子乃是镇南王世子妃,今日我乃是奉世子妃之命前来这里巡视产业的!”
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把所有人都震住了,四周鸦雀无声。
这算是什么,镇南王世子妃来找世子爷的碴?还是说……脑子转得快的人一下子想到了某种可能性。
人群里很快又泛起了涟漪,如同一颗石子掉入了水池中。
而叶大娘已经是瞠目结舌,忍不住想道:若这百卉的主子是镇南王世子妃,那岂不是说……
百卉继续高声道:“汪掌柜,我只知道世子在开源街口有一家粮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当铺?”她故意顿了顿,缓缓地,一字一顿地质问道,“汪掌柜,可否请你解释一下?”
汪掌柜已经满头大汗,脸色煞白,完全说不出话来。他总不能说这是王妃的命令吧?怎么会这样?起初几年他也是有些忐忑,但是牛管事安慰他说根本无需慌张,世子爷不会理会这些产业的,他也就放下心来。
见汪掌柜支支吾吾却说不出话的样子,众人哪里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咋舌不已:原来是这汪掌柜奴大欺主啊!他这狗胆也太大了吧!
百卉转头朝潘捕头看去,笑吟吟地问:“潘捕头,不知道你可知道这奴大欺主该怎么罚?”
潘捕头脸上也掩不住震惊之色,心里还以为县太爷是为此才让自己跑这一趟,忙配合地说道:“姑娘,按大裕律历,这奴打欺主,严重者可以直接仗毙!”
杖毙!?汪掌柜几乎傻眼了,腿一软,跪了下去,身体抖的好像筛子一样。
百卉冷冷地说道:“如此恶奴,就杖毙了事吧。”
汪掌柜就吓得脸色煞白,脱口而出地喊道:“姑娘,冤枉啊!小的绝不敢欺主……”
“绝不敢欺主?”百卉冷哼道,“那又是谁给你胆子仗着世子爷的名义,私自把粮铺变为当铺,还放印子钱!像你这样的奴才打死都不为过!……潘捕头,就劳烦你了。”
潘捕头呆了一呆,也不知是被百卉的气势给压住了,还是被她的主子给吓到了,忙一挥手道:“来人!”
两个差役闻声上前,就要去抓汪掌柜。
汪掌柜这一下是真得吓得住了,脱口而出的喊道:“小的、小的哪里敢擅作主张,小的是奉了王妃之命行事的!”刚一说话,他就一脸惊恐地捂住了自己的嘴,不敢再发声音。
百卉脸上冷笑着呵斥道:“大胆奴才!王妃仁心仁德,岂会做如此污糟之事。你这是以为王妃远在千里之外,就信口开河是不是?”在说到“千里之外”四个字的时候,百卉故意拖长了音,有些意味深长。
汪掌柜一下子就想明白了。
都到了这个地步,还有什么比活命更要紧的?王妃远在千里之外,一时间根本奈何不了他,而现在,一旦他扛下了这个欺主的罪名,必定是被活活打死的份。想到这里,汪掌柜把心一横,连忙磕头说道:“姑娘,小的有王妃的信件!绝非小的信口开河啊!”
这出乎意料的发展已经把周围的人都看懵了,这到底是什么怎么回事?
片刻的沉静后,围观的众人很快就你一言我一语地说开了:
“既然是镇南王妃放印子钱,为何要仗着世子爷的名头?”
“对啊!镇南王妃应该是世子爷的母妃吧?他们不是一家的吗?”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些想不明白,直到人群中不止是谁扯着嗓子说了一句:“我好像以前听人说过,这王妃好像是继王妃,并非世子爷的生母。”
“原来是后娘啊!”
“这就难怪了……看来这继王妃是想侵占世子爷的产业啊!”
一瞬间,所有的人都真相了!
开源当铺的斜对面,坐在马车上的南宫玥放下了帘子,面色平静地向着百合吩咐道:“待回去后,你告诉朱兴,让陈御使在明日早朝时,弹劾世子,私放印子钱,逼迫百姓家破人亡。”
弹劾世子爷?百合顿时呆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