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言的第二天,五星又鸽了。
萧望之等人更喜,觉得任弘这次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第三天入夜时,未央宫中天官台上,耿寿昌却不慌不忙,他得以在此占据了一角,一边嘀嘀咕咕跟刘更生说着自己的依据,他近期在教刘更生天文。
“太初历用的是邓平之说,而邓平是支持盖天说的。”
“而吾先师落下公主浑天说,落下公传鲜于公(鲜于妄人),鲜于公又传与我。”
“用盖天说算出来的五星周期虽已很精确,但仍有误差。”
用任弘教的符号、小数点来代替汉字,耿寿昌算得太白星会合周期为583.9日,而《五星占》上则是584.4日。镇星会合周期为377日,耿寿昌测值378日。
但天体运行,差之毫厘,失之千里。
整理五星的运行规律与数据,耗费了耿寿昌整整五年时间,工作之余进行了无数演算,幸好他乃天下第一善算之人,否则也没胆量敢补全北平文侯的《九章算术》。加上任弘提点了一些新的运算方法和公式,让耿寿昌得以事半功倍。
还有一个好东西便是算盘,此物早在任弘让卢九舌帮他经营茶砖、香料买卖时便已做了出来,又于大司农府推行,最终为科学事业做了贡献。
在共和国的困难年代,算盘能协助算出一部分原子弹数据。放在汉朝,交给耿寿昌这样的大能,也能算出行星运行轨道,至于任弘自己嘛……
他可没耿寿昌这本事和毅力,就能算个粮草开销的钱。
五年来,耿寿昌用黄道度量月行发现月行迟疾变化,发明“九道术”,以昼夜漏刻重新测定脚,用昏旦中星法测量冬至点位置。还对先师的“浑天仪”进行了改造,将这些年成果实体化,使人能一目了然,这庞大的仪式已经被搬进了未央宫。
任弘还让耿寿昌给天子讲解了预测的原理——不过皇帝看上去没怎么听懂,非得任弘将耿寿昌满嘴复杂的术语,翻译成简单的科普才行。
为了求保险,他们将时间界限扩大,定在七月下旬,下旬整整十日,今日已是第三天,耿寿昌又算了几遍,基本确定就在今夜了。
可他仍有几分迟疑,曾对任弘道:“若是我算错了呢?岂不是坏了君侯大事?”
任弘是知道今年会有五星连珠的,这件事太出名了,但却不知道日月,所以才需要耿寿昌,他当时只笑道:“我不信什么天意,不信什么灾异。”
“但我相信你。”
“相信‘科学’!”
夜漏将尽,未央宫里的风有些凉,刘更生打起了哈欠,而耿寿昌始终未眠,他和长安城中无数人一样,在屋顶上,在阁楼顶,甚至如天子一般,在建章宫神明台上观星。
众人目光始终盯着天际璀璨银河,盯着那几颗星。
相较于其他人看星星看得眼花,耿寿昌是有优势的,西安侯这五年间试图在大汉烧制“玻璃”——不是春秋战国就有的中国本土铅钡玻璃,而是后世司空见惯的钠钙玻璃。
但不知是原料还是工艺的问题,得出的只是半透明乳白色的晶体,虽可以当成奢侈品骗骗大汉的列侯土豪,但不符合任弘需求。这种对汉人来说全新的技术非一朝一夕就能成熟,西安侯等不得汉人工匠们慢慢摸索这门工艺,还是只能从安息转口托勒密埃及所制,品质最好的透明玻璃,通过丝绸之路大老远运进来,打磨成晶片。
春秋时就有高超的水晶打磨和抛光技术,任弘还在宫里见过酷似后世玻璃杯的水晶杯呢。便以玻璃晶片制作望远镜,目镜为凹,物镜为凸,单筒竹制抽拉。能让人清晰看到百步外的东西,用来望星空也更清晰,号千里镜。
两根送进宫里给皇帝和皇太子玩,剩下的就让耿寿昌等用来观星,往后等大汉玻璃工艺成熟,降低成本后,还能用于军事。
际高而望,目不加明,所因便也,耿寿昌在的位置也不算高,有了千里镜,却好似站在千丈高楼,能清晰看到他观测了二十年的五星位置。
最醒目的自然是荧惑火星,它呈淡红色,天官们平日里都紧张地盯着这调皮的家伙,一旦它跑到心宿去,天下就要出大事了。
还有岁星(木星),相比于荧惑的调皮,岁星有规律多了,干支纪年就是以其运行而定。
镇星(土星)也在附近,西安侯说,若是将千里镜倍数再精进些,就能看到镇星的星环,那一定是格外美丽的一幕。
这三颗比较容易观测,但剩下的辰星与太白,却只能耐下性子等,只有日出或日落前夕才能看到,他们需要等待。
在天际渐渐变成淡紫色,刘更生已经完全靠在墙角的席子上睡着,跪坐在千里镜前的耿寿昌终于等到了辰星,它确实和其他三星一样,出现在了东井!
东井即井宿,二十八宿之一,因在玉井之东。东井者,秦分也,也是长安三辅的分野,故而在此观测效果最佳。
“四星已聚,太白,只差太白了!”
耿寿昌的千里镜在天际上寻找着,他生怕太白出现在其他位置。
诗经有云:“东有启明,西有长庚”。这其实都是太白,太白星和辰星一样,只在傍晚和黎明出现,但与暗淡的辰星不同,当它出现时……
整个天际所有星星,都将黯然失色,它是启明之星,也是夜空中最亮的那一颗!仅次于日月,故此星常被寓意上公将军之象也。
随着夜漏一点点即将滴尽,在耿寿昌千里镜片中,太白星也在一点点地显现,如同一只眼睛缓缓睁开,最终完全显形,果然璀璨夺目!
而其位置,就在东井的中央!
“太白,已现!”
刘更生是被耿寿昌高呼惊醒的,因为激动,老耿手里的千里镜差点摔了。
“果如耿中丞所言,太白已出,五星齐聚矣!”
太学宿舍屋顶上,已经在梦里梦到自己得了大富贵的匡衡也被褚少孙拼命推醒,揪着他的领子激动莫名。那些在屋顶上、在院子里连续等了好几日的太学弟子们惊呼连连,都在和旁边人确认这究竟算不算五星齐聚。
今夜无月,在太白星璀璨的光芒下,石渠阁顶,梁丘贺与萧望之面色惨白,他们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自汉兴后一百四十五年,五星再聚东井,如此祥瑞,这意味着儒吏的彻底失败,也意味着,战争的号角已经吹响,西征已不可避免。
“五星皆从太白而聚乎一舍,其下之国,可以兵纵天下!”
……
PS:《五星占》出土于马王堆汉墓。
第二章在晚上,第三章在0点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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