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犊顶翻山,方得太平天。双人射大鹄,方得清明土。天子坐江南,挥兵定中原。”
后面这两句明显是赵小九派人加上去的。意思就是,中原大地上根本没有真命天子,等他们打累了,我赵构挥兵渡江,一举收复中原。
离剿灭无忧洞的日子只剩下两天了,护民军大帅府里却是一片沉寂。往日里站在帅府之外,严肃的神情中透着轻松的背嵬军个个面沉似水。
帅府之内,喝得醉醺醺的牛皋正在大着舌头最后一次和岳飞请辞。“岳帅,俺牛皋就是个大字不识的粗人,不通兵法战略,侥幸打了几场胜仗。估计好运气也用完了。这个燕云军团长我不干了。王贵统兵的本领比我更高,让他继任,可以更早扫平燕云。岳帅,俺老牛话就说到这里了。不管你同意不同意,俺是确定撂挑子了。唉,好几年没回家乡汝南看看了。俺老娘也想回老家,给俺爹的坟烧点纸钱。省得我爹在地下饿着。”
岳飞气极反笑,“牛皋,你是真的不想当我的兄长了是吧?你是真的想让金兵血洗中原是吧?我和你说过多少遍了,那四句童谣是九尾狐造的谣言,故意离间我们兄弟关系的。我连一个字都不信。我再给你说一遍,我连一个字都不信。你听清楚没有?”
牛皋的眼皮也红了,他直瞪瞪地盯着岳飞。“鹏举,既然你认我这个兄长,那我也和你说心里话。你信不信不重要,关键是其他人信。总有些糊涂蛋信啊。你怕护民军乱,其实,我走了,护民军反而会安定下来。我不走,护民军才会乱。所以,我今天必须走。”
岳飞被气得浑身发抖。他突然感觉也许九尾狐说得对,自己这么感情用事,确实不适合做真命天子。
看看历朝历代的皇帝,那个不是心黑手辣,厚黑得都不像人类?
岳飞突然仰天长啸。“这个阴毒的胡大,他可真有本事啊。我们护民军在几十万金兵的打击下都能越战越强,他用几句童谣一个故事就摧毁了我们。黄纵这几日都闭门不出,什么政事都交给颜孝恭处理。今天你牛皋又要回老家。转眼间咱们护民军就被胡大弄成一盘散沙。胡大,你真不愧是九尾狐的老大,你是真有本事啊。中原百姓和你有仇吗?你非要祸害掉护民军,让金狗杀戮中原子民吗?”
牛皋听到这里,也是仰天大叫,发泄内心的郁闷。牛皋在人情世故上比岳飞通达。他深知这种童谣的破坏性,根本不在于岳飞信不信,而在于护民军的将士信不信。他之所以要离开,也并不是完全出于自保。既然胡大把谣言使在他身上。万一有将士动了歪心眼,劝他自立,到了那时,护民军才真会完蛋。
圆桌周围坐着十几个将佐参谋,可是他们谁都不敢说话。他们都是聪明人,深知天下最难测的是人心。在这种事关天下的大事面前,谁敢断定向来仁义的岳帅说得就完全是肺腑之言呢?他们不能轻易站队。站在牛皋那边当然不可能。牛皋这两年声名鹄起,但论名声威望,还是远远比不上岳飞。至少现在,牛皋还替代不了岳飞在护民军的地位。但他们也不敢站在岳飞这边。若是岳帅说的是假话,他们站过去当然不妨事。但岳帅如果真的没怀疑牛皋,真的想把牛皋留下,他们提前站队岳帅,只会让岳帅怀疑他们的人品。
正因如此,别说杨再兴韩常焦文通罗延庆萧山这些曾为别人卖命的将领,就连智浃大师这位佛门高人也只能闭目不语。甚至师兄周义,也只是坐在一边沉默。周义和岳飞其实并不是太熟悉。岳飞投到周侗门下时,周义已开始游历江湖,偶尔回去一趟,也是数日便去。周义只知道父亲推许岳飞是他最得意的弟子,统兵之能,不亚韩信李靖辈,若国家有难,当可力挽天河。后来周侗病死,周义回家守孝那几年,才和每天都去周侗墓前祭扫的岳飞熟悉起来。岳飞沉默寡言。周义虽然认为岳飞属于极重感情极讲仁义的那类人。但现在不一样了。周义游历江湖二十余年,见过太多人心鬼域。他知道,在极大的权势面前,人心最难测。如今护民军已经到了可以立国的时候了,谁知道岳飞会选择如何做呢?周义正因为见过太多不堪的人心,所以他也只能沉默不语。徐进士更不用说,他属于那种心思深沉至极的情报人员,轻易不会表露自己的态度。
偏偏最了解岳飞的张宪和吉倩,一个远在徐州,一个正在应天府里陪着怀孕的老婆花如玉。如果他们两个在,绝对不会让场面弄到如此尴尬。
惟有最耿直的辛赞在一旁苦劝。“岳帅,牛军团长不能走。牛军团长,你也确实不能走。你这一走,不正遂了那个胡大的意?燕云军团少不得你。统十万人以上的军团作战,俺辛赞只服两个人,一个是岳帅,一个就是你牛军团长。至于你推荐的王贵师长,”
辛赞说到这里,也不顾王贵难看的脸色,仍然直愣愣地说道,“他太过沉稳,只适合统率步兵,不适合统领十万步骑与金狗争锋。”
说完这句话,辛赞方才向王贵告罪。“王贵,我是实话实说,并不是存心得罪你。”
王贵也不好发火,只能沉着脸点头,算是回应了辛赞。
岳飞看着牛皋。牛皋也看着岳飞。两个人默默地对视了好一会儿。牛皋终于长叹一声,“算了,既然这一切都是九尾狐胡大搞的鬼。俺老牛怎么也要灭了无忧洞,干掉九尾狐再走。既然胡大想把中原送给金狗。俺老牛偏偏要灭了金狗之后再退隐山林。鹏举,俺老牛这条命,暂时就交到你手里了。”
岳飞挽着牛皋的手,有点失望地对诸将说道,”无论在军中还是民间,我们护民军向来讲究的就是遵法而行,遵令而行。今天我再和你们说一次,咱们继承了赵宋官家制定的法律,惟独去掉了那些把皇家凌驾于法律之上的一些条例。咱们这里,没有什么大不敬罪,犯上罪,诋毁官家罪,这几条罪名其实就是皇家给群臣设置的口袋罪。总有一些心怀叵测之徒揣测官家心意,然后给官家看不顺眼的臣子下套。咱们护民军现在没有皇帝。以后有没有,我也不敢确定。但我敢向大家保证,护民军的辖区之内永远也不可能有什么大不敬罪。护民军辖区内最重要的法律只有四个字。言者无罪。”
说完这些话,岳飞就领着牛皋徐进士离开了大帅府,去开封府的后堂找黄纵。他解开了牛皋的心结,也要解开黄纵的心结。再过三日就要对无忧洞下手,这一次,他们必须要扫平无忧洞。大帅府内的一众将军这才放松下来。智浃大师看着周义说道,”老僧惭愧。竟把岳帅也当成了厚黑之辈。“
周义自嘲地笑道,”别说大师了,我不也一样怀疑岳师弟了。幸好岳师弟还没有变。至少现在还没有变。“
智浃满怀希望地说,”只要岳帅能保持十几年不变,绝对能扫平北国完我金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