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自成的态度显得十分亲切,既像是对多年相随部将的关切,也像是对亲戚晚辈的谈话,刚才下令杀李古壁时的冷峻严厉,竟丝毫不见,而军师宋献策陪在一旁也是面色和蔼,却始终未曾插言。
“时中,你要告诫小袁营将士,自今往后,千万再别再同闯营存畛域之见,要是仍存那样见识,就辜负我重看你的一片心啦。
我倘若不重看你,便不会将慧梅许配与你,她虽非我亲生,可我夫妻待她比亲生女儿还重,不论与公与私,到大功告成之日,我绝不亏待于你,也不会亏待了你手下有功之人。
你既是我亲信爱将,也是我的佳婿,你小袁营与曹营不同,小袁营与闯营实为一体,切不可再存有旁的心思,我亦会一视同仁,手掌手背都是肉,自不会亏待小袁营众将士。
自今以后,小袁营就是闯营,等于就是我的老府人马,这是我的肺腑之言,你们要牢记心中,亦要传谕营中将士知晓!”
袁时中赶忙站起,躬身说道:“蒙大元帅如此厚爱,末将粉身难报。大元帅这番钧谕,末将一定牢牢记在心中,也要晓谕手下文武将士一体知悉。”
刘玉尺也随着袁时中一同肃然起立,他听袁时中说毕,也躬身说道:“请大元帅放心,玉尺与袁将军回到驻地,即将大元帅钧谕,晓谕众头领知悉。
大家也天天盼望着化除畛域,不讲陕豫之分,不分内外之别,不论新旧之人,皆化为一体,同心同德同体,协力共襄盛举,为大元帅打下个一统天下。
玉尺不过一碌碌书生,遭逢乱世,苟全性命于蓬荜,本不敢望有出头之日,两年前得遇袁将军义旗南指,趋谒辕门,倾谈之下,勉留效劳。
玉尺时常与袁将军言,方今天下扰攘,群雄并起,到头来不过是为新圣人清道尔,嗣后得闻大元帅上应图谶,下副民望,方知天命攸归,必得天下无疑。”
他边说边悄悄察看李自成的表情变化,见他虽未显喜色,却也未见有何不满之意,才又继续道:“今小袁营全体将士,追随袁将军矢志相投,愿效驰驱,实望使天下百姓早见天日,重获太平之乐,往后小袁营中倘有敢怀二心者,必人神所不容。
按我们袁将军意思,既投闯王麾下,且又得闯王招为佳婿,成此姻亲之好,这小袁营的称呼也应就此罢弃不用。
袁将军原说待到了开封城下时,即便传下军令,我营将士不得再使用‘小袁营’之称号,至于新的营号,当依大元帅明示遵行。
玉尺与袁将军皆以为,只有如此,方算得小袁营与老府诸营一例看待,才算化为一体同心同德,共襄盛举。”
听他如此说话,闯王的脸上也显出十分欣慰的笑容,他点着头说道:“坐下,请坐下吧,你们是都算是我老府中人,今后在我面前,大可不必如此拘礼。玉尺居一营军师之位,这番话说得很好,说得很好啊。
不过……更易营号一事,也不必太急。你们只心中明白我的好意就行,不必急于向小袁营的将士们宣谕,全军建制,正由宋军师和牛先生拟就,待破了开封后,再向众将宣布施行。小袁营的营号,暂且用到那时吧,待宋军师拟就了新营号出来,再行更易也不迟。”
袁时中和刘玉尺听了闯王这话,也只能唯唯称是。
宋献策在旁始终未发一言,他对袁时中、刘玉尺二人察颜观色,却也不敢断定他们的话中有多少真心真意。
直到这时,宋献策才对袁时中和刘玉尺说道:“倘若大元帅把你们当外人看待,也不会今天就对你说出这样的肺腑之言。大元帅如此,完全是为着你们好,为着时中将军既是爱将,又是娇婿。
如今,曹营和小袁营都归在大元帅麾下,单论往日关系,曹帅与大元帅同乡里,又是拜把兄弟,可是像刚才那样的肺腑之言,大元帅对曹帅是不肯说的。”
袁时中闻言连忙欠身说道:“大元帅和宋军师不把我袁时中当外人待,这番心意,我完全明白,时中这一辈子定必要对大元帅感恩图报,绝不会再有第二个想法。”
刘玉尺也在一旁补充:“小袁营的全体将士,也都有这个想法,为闯王矢忠不二!”
李自成笑了笑,又道:“今日我进城前,曾吩咐老营总管,给你营中送去三千两银子和二百匹绸缎,用以犒赏将士,恐怕早已送到你的老营,交到刘静逸手中了。”
袁时中闻知此事,又说一些对闯王感激的话语。
宋献策也在旁补充道:“大元帅对小袁营,如同对李补之、袁汉举、刘明远诸营一样看待,有功即赏,有过则罚。今日因小袁营将士归老府不久,所以才特颁犒赏,以示优遇。”
他言毕,又转头看向刘玉尺,对他亲切地笑着说道:“玉尺兄,刚才酒宴上捷轩将军同你抬了几句杠,请不要放在心上。他每次在背后谈论,都极其佩服你的才学与智谋。
今日也是吃酒稍多,再加上有一些事儿使他烦心,才会如此。他这个人,你们大概也都清楚,待朋友和部下那可是一片赤诚,肝胆照人,语言爽快,所以全军上下都对他十分爱戴。
玉尺兄,你不会将今天这点小事儿,放在心上吧?”
刘玉尺赶快说道:“军师,我怎会那样糊涂呢?今日小弟酒宴妄谈,不过为大家助兴尔。”
他说完便“哈哈”大笑起来,看着他十分坦然的样子,袁时中也接言说道:“玉尺,也是个爽快汉子,绝不会将此事放在心上。”
李自成十分欣慰地点头说道:“这样才好嘛。咱们真诚相待,不必讲求这等细枝末节,更无虚掩饰。捷轩对我虽忠心耿耿,可他有时也会无故抢白我几句,我还偏就喜欢他这种的秉性脾气。
你们今后还要同他相处,日久自见人心,到时必会喜欢他的!”
几人又聊了些闲话,袁时中见闯王并没有旁的吩咐,即同刘玉尺起身告辞。
…………
“你看他们两个怎样?”
送走了袁时中和刘玉尺后,闯王李自成并未直接离去,而是对军师宋献策问起了自己心中的疑虑。
宋献策略微沉吟一番,才道:“依我看,刘玉尺这人不是很可靠。而袁时中这人事事靠他谋划,这才是使我最不放心之处,若依了我的想法,此人必先除掉才好。”
“时中说的话,跟刘玉尺说的也差不多,看起来多半出自真心。”
面对闯王的问询,宋献策眼珠滴溜溜流转道:“我怕这些好听的话,皆他俩事前商量好的。”
李自成略微一愣,道:“不至于吧。我是今天临时才说出来的,他们事先又不知晓,如何能够商量的好?”
宋献策十分阴险地笑着说道:“时中左右之人,刘玉尺最是心计诡诈,虑事周密,在小袁营中素有‘小诸葛’之称,只是有时骄气外露,是其所短。
此外,还有朱成矩、刘静逸二人,皆城府甚深之人,安知他们平时不与袁时中作许多计议,把临时应答的话,都事前准备好了呢?”
闯王李自成闻言后,默然不语,他走到窗棂前,望着外间的大树,说道:“那两个人倘若确实不好,也要陆续除去,不过暂时仍以攻取开封为第一要务。
现下里,还是不动小袁营的心思为好,免得时中心生疑窦,对我存了猜忌之心。我既已将慧梅时中养女许配给他,务要使他暂时安心才是。”
宋献策也接言道:“他昨天以女婿身份偕慧梅姑娘拜谒夫人,执礼甚恭。甚至还对夫人说他自愿拥戴大元帅,扫平中原,一统天下,甚至甘愿粉身碎骨,义所不辞。”
李自成会心一笑,道:“邵时信和吕二婶都对夫人说了,他同慧梅这小两口,和睦相处,倒使我放心不少啊。”
“我也是放下心来。若不然,如何对得起夫人和慧梅姑娘啊?”
他们相视一笑,随即便与田见秀告别,一前一后相继离开周士朴的府上,前去巡视城中的几处官衙府库了……(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