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日的阴雨在每个人的心头都拢上了一层愁云惨雾,这天齐梦麟披着一件官绿色油绸雨衣,骑着马悄悄出了平阳卫,不想却在大门口就被罗疏拦住。他看了一眼满脸惊慌的罗疏,还有鬼鬼祟祟躲在她身后的书童,立刻就明白过来,不由指着连书骂道:“你这小兔崽子,竟敢背着我捣鬼,看我回来怎么收拾你!”
“你别骂他了,他找我来也是因为担心你。”罗疏站在马下仰望着齐梦麟,细密的雨丝打在她白皙的脸上,让她湿润的眉眼越发鲜明,“你是不是要去太原?”
“是又如何?”齐梦麟满不在乎地笑了,像在陈述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韩慕之不是没讨来粮食吗?我见不得百姓饿死,就去试试咯。”
这时罗疏满脸苍白地盯着齐梦麟,抢住马缰的手忍不住瑟瑟发抖:“如果你能要来赈粮……我替临汾的百姓谢谢你。”
一旁的连书一听这话顿时就急了,迭声责怪道:“罗都头,我请你来是为了劝住公子的,你怎么帮倒忙啊!只要是我家老爷决定的事,任谁也劝不动的,公子去太原只能白白挨打啦!”
“去你的,当心我拿马鞭子抽你啊!”齐梦麟凶神恶煞地骂完连书,又低头望着罗疏笑,“你就等着谢我吧。”
说罢他伸手拉低了风帽,潇洒地一挥马鞭,□的骏马立刻挣动起来。罗疏只能松开缰绳后退了几步,眼睁睁地看着他扬长而去。
“罗都头,你果然好狠的心!为了韩县令头上的乌纱帽,竟然看着我家公子去送死!”这时连书愤懑地瞪着罗疏,一张圆脸气得通红。
连书的话让罗疏浑身一震,震惊地望着他:“为什么连你也这样说?”
“外人都这么说,”连书振振有词地一口咬定,却在看见罗疏哀伤的神色时,禁不住偃旗息鼓,“罗都头,我知道你是好人,可是你不知道我家老爷对公子有多严厉。年初公子私自从扬州跑出来,他已经大发雷霆了,这次公子再自己送上门去,只有死路一条。”
罗疏在雨中打了个寒噤,意识到自己一时的犹豫又将齐梦麟推入了险境,心下懊悔不及。这一刻她终于下定了决心,对落汤鸡似的连书开口道:“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咱们去把他追回来。”
“真的?”连书半信半疑地望着罗疏问,“那赈粮怎么办?你不打算帮韩县令了?”
“我有我的办法。”罗疏苦笑着安慰了他一句,然而眼底却闪过一丝绝望。
她终于还是走到了这一步,无论心中多不愿意,到头来还是要依靠过去的噩梦解开困局。那些她所恐惧的、厌恶的、发誓要一辈子逃离的噩梦,兜兜转转却还是回到眼前,让她又一次在宿命面前感到无力……到底还要撑多久,浓雾一般笼罩着她的噩梦才能真正散去呢?
就在连书忙着上平阳卫批路引的时候,罗疏却平静地走进一家银号,将一封刚写好的信交给了店中的掌柜。很快操着山东口音的店主便热络地走出来和罗疏打招呼,罗疏脸上殊无喜色,只是木然开口道:“麻烦您尽快将这封信递给老爷,我等他回话。”
“姑娘放心吧,俺们谁敢耽搁您的事?”店主小心地陪着笑脸,似乎对罗疏极为敬重。
罗疏对店主的奉承不以为意,将事情交代完之后便撑着伞离开了银号。此时连书正拎着行李在平阳卫门口东张西望,见罗疏远远从街头走来,立刻招呼她上马车:“罗都头快上车吧,怎么这会儿才来?我等你好半天了!”
罗疏不动声色地跟着他钻进车厢,只轻描淡写地应了一句:“对不起,路上被一点小事耽搁了。”
马车的速度远不及齐梦麟一骑千里,于是等到罗疏一行赶到太原总督府时,齐梦麟已经趴在炕上养棒疮了。他一看见书童领着罗疏来,立刻急得面红耳赤,抱着枕头骂骂咧咧道:“谁让你们来的?快走快走!”
可惜此刻屁股开花的齐梦麟完全是一只纸老虎,闯进房里的两个人谁也不理他,不约而同地上前查看他的伤势。齐梦麟一时动弹不得,只觉得屁股上一凉,似乎身上覆的薄裳已被那二人揭开,不由吓得哇哇大叫:“不许看!”
“都伤成这样了,还不许人看啊?”连书心疼得直哆嗦。
罗疏只敢往那花花绿绿的棒疮上瞄了一眼,实在觉得揪心,连忙别开双眼,皱着眉头问齐梦麟:“疼不疼?”
这下美人当前,疼也得说不疼了。作为一个病得不轻的蠢货,其实早在挨打的时候,他就已经无可救药地幻想着自己的伤势能被罗疏知道,然后换她替自己着急、心疼。如今齐梦麟看着罗疏发红的眼眶,只当是自己美梦成真,于是只管哼哼唧唧地搂着枕头,故作深沉地叹气:“唉,这点疼怕什么,我就是觉得心烦,赈粮的事我爹不肯松口,这顿揍可算是白挨了。”
“别求你爹了,不管是为了百姓还是为了我。”罗疏目光沉静地望着他,一颗沥血的心费力地挤出一句话,再幽幽地从唇间吐出来,“我已经想出办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