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玉林和聂顺娥在面包店点了几种小吃，两人坐下来慢慢吃，慢慢看。尤其是聂顺娥，一双眼睛一直停留在来回走动的余水莲身上，她硬是没有弄明白，一个只有上半身的人怎么可能走来走去。余水莲其实知道她的意思，很多来这里吃东西的顾客都有这种好奇心，所以她从来不忌讳自己是半截人，这是事实，她的面对非常坦然。趁着收拾旁边桌子上盘子的时候，余水莲微笑着告诉聂顺娥：“下半身装了电动的假肢，所以可以自由走动，外面被衣服裤子遮住，你看不出来。”说着余水莲卷起裤腿给他们看：“这是机械腿，靠电池驱动，不过外观看起来很像真腿。”袁玉林和聂顺娥啧啧称奇，现在技术居然这么高。“你的手术是这边外科研究所的杨教授主刀的吧？”聂顺娥顺便问道。余水莲点点头：“何止手术是他主刀的，这电动假肢也是他的美国学生送的，外面根本买不到，书是美国实验室的产品。”“杨教授是大善人，我们这店也是他帮忙盘的，要不是他，我们哪有今天的日子。”余水莲的老公端上两块烤面包过来。虽然来到三博医院还没见到杨教授本人，但是杨教授的大致轮廓已经在袁玉林和聂顺娥心里勾勒的清清楚楚，他一个医术高超的大善人，医术高，医德好，这样的医生最让人放心。“看样子你们也是来这医院治病的吧？”余水莲看到聂顺娥的脸色不是很好，有点黄黄的，其实来这里吃东西的，不是医生护士，就是病人或者家属，医生护士他几乎都认识，不认识的只有病人或者家属。“是呀，也是经人推荐来找杨教授做手术。”聂顺娥说道，她说这话的时候，非常开心。因为她看到了希望，真真切切的希望，站在她面前的希望。余水莲就像一盏灯，给很多绝望中的病人一丝光亮，一丝活下去的勇气，现在聂顺娥就已经看到这一丝光亮。东西也吃完了，袁玉林和聂顺娥回到了病房，袁玉林要了一个陪人床，他打算在病房过夜。——入院的第二天，夫妻俩终于见到人人口中医术入神的杨教授，可是实在太年轻了。在墙壁上的医生介绍栏也有照片，不过袁玉林以为这是医生拿着年轻时的照片放在上面，或者照片做了美容处理，这是时下流行的操作，现在谁拍照还不开美容呢。但是看到真人后，居然也是这么年轻，完全像一个正在读书的大学生，年轻归年轻，不过气场还是很足，让人看上去就十分信赖的感觉。杨教授查房要么是浩浩荡荡，这一般是早上；要么就是一个人单枪匹马，这就是下午下班的时候。现在是早上，那就是浩浩荡荡。管床医生敲开开门，杨教授带着队伍走到床旁，大家各就各位，秩序井然。围着床边足足有二十多个医生，杨教授站在查房的C位，身旁是两位大将陪同。管床医生汇报病史，脱稿汇报病非常流利。聂顺娥也是最近半年总是上腹部隐隐作痛，当时她只是认为胃不好，忍一忍就过去，没有把这种不算太明显的腹痛当回事。后来，双眼和皮肤有点黄，人也变得消瘦，袁玉林觉得妻子对不对劲，于是带她去医院检查，没想到得的是癌症，这种打击一般人哪受得了，就是天崩地裂的感觉，还好，后来顺利挺过来。胰腺癌预后非常差，恶性程度非常高，病情进展极其快，所以患者生存时间很短，因为起病又比较隐匿，所以一经发现大多是晚期，获得诊断后没多久患者就会死亡。因此胰腺癌被称为癌中之王，比肝癌的预后更差。一般恶性肿瘤患者，很多时候需要对患者保密病情，以免对患者造成巨大的精神压力，在查房之前，管床医生已经和袁玉林沟通好，袁玉林表示妻子已经知道病情，所以无需保密。“不要谈癌色变，有些肿瘤是可以治愈，有些肿瘤是可以延长生存期。”杨平借着这个病例给大家讲一讲有关恶性肿瘤，也让袁玉林和聂顺娥对恶性肿瘤有一些科学的认识。任何肿瘤，肿瘤细胞本身并不致命的，但可以理解为肿瘤细胞是一种劣质细胞，它不具备正常细胞的功能，但是这种劣质细胞又能疯狂地分裂生长，所以很快能够挤占正常细胞的位置而替代正常细胞。任何器官是由细胞构成，所以功能存在的物质基础是正常细胞，如果细胞已经被偷梁换柱，那么功能的基础不复存在，这个器官就会衰竭。器官衰竭，很多还是多器官衰竭，这是肿瘤患者死亡主要的原因。其次，肿瘤自身的血管破裂或者在生长的过程中破坏其它血管，会导致大出血，从而导致病人死亡。第三，肿瘤细胞还会脱落进入血液循环，形成栓塞，如果引起重要器官的栓塞，比如肺栓塞，会引起死亡。第四，肿瘤的生长会消耗大量的营养，让患者形成恶病质，这种状态下让人体免疫力下降，很容易起感染等疾病。所以肿瘤破坏健康的机理是劣质细胞替代正常细胞过多。肿瘤破坏健康导致患者死亡的过程，可以用一家公司的崩溃来模拟。正常公司重要岗位都是聪明有能力的人才把握，大家各司其职，相互配合，所以公司运转良好。但是某一天开始，这家公司进来很多弱智无能的家伙，这群家伙虽然弱智无能，但是特别会抢聪明人才的位置，而且这些弱智数量够多，源源不断地进入公司，于是他们开始抢占各种重要岗位，当他们占据的岗位还不多，没有突破某个临界值的时候，公司虽然运转困难，但是还是可以维系。如果当这群可恶的傻逼抢占大量关键岗位，他们牢牢地占据岗位，但是不能干活，只能吃喝玩乐，挥霍无度，最后坐吃山空，这家公司只能倒闭。对于人体来说，就是器官衰竭，器官衰竭导致患者死亡。目前治疗肿瘤的主流方法化疗、放疗和手术治疗，目的都是消灭肿瘤细胞，从“”上消灭肿瘤细胞，比如手术切除，就是用手术的方法将肿瘤切掉，这些方式无一例外，就想对公司里的弱智进行清理。如果肿瘤还在早期没有扩散，比较好办，直接彻底团灭它。但是过了早期，它已经转移，伱根本不知道它藏在什么地方，这些肿瘤细胞就像种子一样，到处生根发芽，从理论上来说，现有的方法无法将它彻底清除。就像坏人如果集中在某个地方，可以一次消灭，但是如果它分散隐藏在社会上，很难将他们揪出来消灭。这就是恶性肿瘤被视为绝症的原因，无法清除干净，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但也有一些恶性肿瘤不一样，比如甲状腺癌，它的预后非常好，因为它是懒癌，发展速度很慢，像蜗牛一样，所以比较容易彻底治愈，而且即使无法治愈，患者的生存期也会很长，有些人活到老，癌症还在，人也没事。相当于公司的弱智隔几年才进一个人，这样短时间内成不了气候。外科手术对肿瘤的治疗，目标的精确识别非常重要。如果像玩游戏一样，你可以打开地图，看到每一个肿瘤细胞在哪些地方，然后再将他们全部处死，这样肿瘤就可以治好。所以从理论上来讲，只要将肿瘤细胞彻底清除干净，然后还能保证器官的正常功能，就是治愈。如果不能清除干净，能够清除大部分也行，剩下的散兵游勇一时也难以成气候。杨平既是给患者科普，也是给医生上课，用病例告诉他们疾病的本质，而不是只看到表面现象。——人一旦有信心，有希望，任何事情就好办很多，如果失去信心，陷入绝望，这是最糟糕的。聂顺娥现在就非常有信心，她十分配合检查，完善术前检查后，最后开始手术谈话。这个手术很特殊，涉及到八个器官的移植，所以杨平决定亲自来进行术前谈话。隔着一张桌子，对面是袁玉林和聂顺娥夫妻。对袁玉林和聂顺娥来说，能够手术，他们是高兴的，因为手术意味着希望，意味着可以活下去。“这是一幅画，上面是你的腹腔脏器和肿瘤，红色的是肿瘤组织，蓝色的是正常组织，黄色的是肿瘤和正常组织混合交界，当然这是示意图，实际情况远远比这复杂，你看，胃、小肠、肝、胆、胰腺、脾脏、下腔静脉-——这是双肾——”用图形来表达是杨平强项，很多东西说起来很难懂，但是配合一张精美的解剖图，很容易看懂。“蓝色的是好人，红色的是坏人，黄色是好坏混杂，我们的目标是彻底或者尽量消灭坏人，红色的必须清除，为了将敌人消灭干净，我们不得不把黄色的也清除，这还不够，因为即使看起来是蓝色的部分，我也需要切除一部分，看起来很激进，正是这种激进可以保证肿瘤最大限度被切除。”袁玉林和聂顺娥夫妻瞪大眼睛，看着这幅漂亮的医学绘图，这种形象的比喻，让他们很容易就理解杨平所讲。“要清除他们并不容易，因为腹腔里脏器结构是复杂的，脏器之间的关系也是复杂的，而肿瘤却无规则的生长，所以就像清理电脑机箱里灰尘，如果只是打开机箱的盖子，从窗口往里面清理灰尘，肯定无法做到清理干净，很多地方你根本无法触及，很多地方也看不到。”“所以，我们要采取一个非常大胆高超的切除方式——体外切除！也就是将电脑机箱里的配件全部拿出来，在外面我将灰尘全部清理干净后，再将配件装回电脑机箱。”“对你来说，我要将这八个器官切取拿出，从你的体内拿出来，让他们完全脱离你的身体，我在工作台上完成肿瘤的切除，切除干净后，我再将它们装回你的体内。”体外切除，听起来毛骨悚然，袁玉林和聂顺娥心里十分害怕，他们从未听过这种夸张的手术，将肚子里的脏器全部切掉，然后再装回去，想想都害怕。“杨教授，肚子里这么多东西拿出来，会不会放进不去呀？”聂顺娥担心的就是这个，万一放不回去就麻烦，毕竟他老公有一次帮孩子修理模型汽车，全部拆开后，再也没有复原，最后一堆零件全部扔掉。“西游记里孙悟空跟妖怪斗法，把脑袋砍掉在天上飞来飞去，最后不是又装回去了？”袁玉林举个例子。“可妖怪的脑袋被老鹰叼走了，最后没装上。”聂顺娥也记得这个故事。“杨教授是孙悟空，不是妖怪。”袁玉林争辩道。“你刚才说的情况理论上有可能，但是对我来说，这个问题不存在。”杨平坚定地说。一般医生绝对不能把话说得如此自信，但是杨平不一样，尤其这种病人，杨平要给她信心。只要能够装回去就好，聂顺娥也就放心很多。“你看，左侧的肾已经被肿瘤严重侵袭，已经没有任何功能，必须切除，正常人体有两只肾，你看，这是你的肾脏，左右各一个，但是人体只需要一只肾就能够胜任工作，所以拿掉这只肾后，对你的身体没有影响，它的影响是你失去备份的能力，正常人有两个肾，一个出问题，另一个可以正常工作，术后你只有一个肾，如果这个肾出现问题，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杨平指着自己手绘图上的左侧肾说。聂顺娥想了想：“那也没办法，要不是必须切，杨教授也不会这样计划。”“对，所有的切除都是无奈之举，都是必须切除。”杨平继续说。“胃、小肠、肝、胰、脾脏都会切除一部分，我们目前预估切除后对功能的影响不大，尤其是肝脏，具备良好的可塑性，但是这只是预判，如果术后出现某种器官的功能障碍，我们必须再做针对性处理，也有可能需要器官移植或者人工器官辅助，但是可能性很小。”杨平将每一个细节交代给他们夫妻听，让他们对手术有充分的了解。因为这个手术非常大，是超级大的手术，甚至要摘除一只完整的肾，部分其它器官。(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