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上传来一个慢条斯理的声音,在雷德的注视下,一个杵着拐杖,缓缓走下楼梯的老头儿走了下来。
老头长得慈眉善目,面容平整,让人觉得他年轻时肯定是一个远近闻名的美男子。
他看到雷德,上下打量了片刻,隐隐觉得有些熟悉。
“您是哪位?”大概是看到雷德一身法利西亚式装束,他换了前朝的口音说道:“我感觉你很熟悉。”
“范格雷。”雷德开口,露出了熟悉的笑容:“是我。”
范格雷杵在原地,过了很久,才将信将疑地问道:
“……雷德·特来基?”
“你终于不叫我少爷了。”雷德笑道。
范格雷呆呆地站了很久。
片刻后,他颤颤巍巍地张开手臂,雷德也走上前,两个年过半百的老人在一起紧紧相拥。
“人们都说你死了。”范格雷激动不已:“那站在我面前的是什么?一个亡灵吗?”
“哦,也许是一只僵尸呢,记得准备好墓地和棺材,把我钉进去,防止我半夜爬起来吃小孩。”雷德做了个鬼脸。
两人哈哈大笑互相拍着对方的肩头。
“斯坦爷爷,这是谁呀?”
画室里的小孩子们叽叽喳喳问道。
“好人!大好人!没有他,我就走不上艺术道路。”
范格雷在孩子们的帮助下,坐到了一旁的沙发上,雷德从口袋里掏了掏,拿出一把糖果发给他们,又把米哈尹尔放了出去,陪孩子们玩耍。
他看向范格雷,看着对方炯炯有神的眼睛,忍不住说道:
“你什么都变了,但是只有对孩子们的关爱没有变过。”
“我小时候没有得到这么好的待遇,我妈妈天天打我,嫌弃我,所以我以后不想看到其他孩子受苦。”范格雷笑呵呵地说着:“你呢,我听说你到法利西亚了?”
“我去军队打仗了。”雷德委婉地说道:“那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那场战争本质上,不该打的……”
“只要是为保护什么东西或者其他人而战,那就不是可耻的,而是勇敢的行为。”范格雷说:“法利西亚用战争换来了民主共和,对吧?”
“那倒是。”
“既然如此,那就没什么不光彩可言。”范格雷笑道,他变得很是洒脱爽朗:“我很佩服拿起枪战斗的勇者,因为我只能呆在这里挥舞画笔和刻刀,什么都保护不了。”
“你不能这么说。”雷德看向被高高抛起的米哈尹尔,它和孩子们玩得也很开心:“你守护了这些孩子们的童年,还有比这更伟大的战士吗?”
“那我们就不谈战斗了。”范格雷说:“雷德,我们太久没见面了,你还能喝酒吗?”
“我戒酒了。”雷德遗憾地说:“从去年开始,我的肝被烧坏了,大概是以前我喝的太多了。”
“太可惜了,当初是谁跟我说‘一杯敬自由,一杯敬死亡’的?我太喜欢那句话了,我后来拿到米开朗基罗奖的作品,就是《自由与死亡》。”
“那确实是我没错。”
“我每天早上都要喝上一小杯白酒——有时候是威士忌,但我还是最喜欢从太极帝国运来的,那真是……非常爽口,大冷天喝上一杯,精神抖擞,脚趾头也暖和起来了。”
范格雷的话多了起来,也不再结巴口吃,很多他引用的名句和艺术名词雷德听都没听过。
以前他们在这间房子里时,雷德说,范格雷听,现在反了过来。
雷德静静听着范格雷的说法,他发现范格雷的眉眼和形象和拉格尔·特来基完全一致,他们身上都有一股自信,也都喜欢碎嘴说一些自己很自豪的作品,却还做出一副不以为然的态度,虽说如此,但其实,他们还是想你夸赞一下。
“范格雷。”雷德说:“你知道拉格尔·特来基馆长吗?”
“我知道。”范格雷平静地说,就和雷德年轻时,和拉格尔·特来基一模一样:“他是我的亲生父亲,也是你的父亲。我四十岁的时候就知道了。”
雷德颔首:“我夺走了你的人生,范格雷。”
范格雷不以为意:“这没什么,雷德,那样的人生也许是纸醉金迷,我一辈子无法企及的,但是如果可以,我还是会选择和孩子们在一起。”
“那些财产,本都该是你的。”雷德提醒道。
“我已经活不了多久了,六十多岁,也活够了。钱要那么多有什么用呢?”范格雷说:“我们迟早会去死的,不论贫富,不论贵贱,只有死亡对我们一视同仁。何况,一想到我顶着这副臭皮囊出入高端场所,唔……想想看就很吊胃口。我还是更喜欢这里一亩三分地,我可以睡到日上三竿,和孩子们做游戏,给他们削木凋,去大城市开画展,无非也只是给更多的人带来快乐。”
“范格雷,你不恨我吗?”雷德忍不住问道:“我拿走了你的一切,本该属于你的一切,甚至是父爱。”
范格雷依旧平静,他扭过头,跟助手说道:
“里斯本,去把六号架子上的第三幅画抽出来。”
里斯本?雷德一怔,他看向那个腼腆青涩的助手,他的长相和现实中匆匆见过几面的里斯本机械厂的厂长有几分相似。
助手钻进画室里,过了一会儿,他取出一卷油画,铺平,装表,挂在了墙上。
雷德站了起来,他怔怔望着墙上的油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