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爷，奴婢回来了。”</p>
陈洪走进精舍，想看看皇帝的情况。</p>
龙床上，嘉靖帝仰躺着，似睡着了，呼吸节奏略显混乱。</p>
陈洪跪地听了一阵，便大胆站起身来，凑到龙床边上查看。</p>
这一看，他立刻皱起眉头！</p>
“真是江河日下啊。”陈洪在心中感慨。</p>
看着骨瘦如柴、须发皆白的嘉靖帝，哪儿还有半点昔日天下第一人的光景？</p>
分明是寿元耗尽、油尽灯枯之相！</p>
陈洪自己如今也是合道境上品的修为，虽然未入大乘，眼界也已是极高。</p>
“就外面那几个炼气境的丹修，用什么狗屁丹方炼出来的药，真能让皇帝枯木逢春？”</p>
陈洪不信。</p>
既然不信，心中另谋出路的念头就更重了。</p>
幸好，干儿子已经替自己去太子府铺路，想来太子爷对自己已经有了好感。</p>
“哎呀！”</p>
“隔壁屋子里关着十六位姑奶奶，我是准备放血炼药的！”</p>
“她们都是太子府的背景，若是就此死了，咱家会不会得罪太子爷？”</p>
想到此处，陈洪恨不得甩自己一记耳光！</p>
“这十六位姑奶奶是万万动不得了！”</p>
“且让她们住上一晚，明天我寻个由头把她们送回采血房……呸呸呸！采血房也回不得，哪来的送回哪儿去，可千万不能让她们再遭罪了！”</p>
陈洪很是庆幸自己的急智。</p>
他对龙床上半死不活的嘉靖帝失了兴趣，立刻转身出了谨身精舍，招呼来几个负责御膳传菜的小太监。</p>
“亲爹，您饿了？”一名小太监满脸堆笑问道。</p>
“老子辟谷多少年，饿得着吗？”陈洪没好气道：“赶紧麻溜去御膳房，让御厨准备宵夜给隔壁屋的十六位姑奶奶。记住，要能补血补气的药膳！”</p>
“啊？”</p>
“给她们吃御膳？”</p>
小太监一脸茫然，不是意外陈洪敢擅自指挥御厨。</p>
这种事对掌印大太监来说，根本不值一提。</p>
他只是没料到，那十六个被当作药材的女官，也有被伺候御膳的资格？</p>
“少废话！”陈洪踹了干儿子一脚，压低声音道：“听着，今晚她们不是药，是你祖宗十八代的亲祖宗奶奶！你一定小心伺候好了，否则明天爹就用你的血把药缸装满！”</p>
小太监吓得浑身一哆嗦，立刻跑去御膳房，准备最高档的宫廷药膳。</p>
半柱香后。</p>
药膳，被端到了十六名女官的面前。</p>
太监们前倨后恭的态度，也稍稍让女官们感到意外。</p>
她们彼此对视一眼，唯一担心的是药膳里被下了毒。</p>
终于，为首名叫杨金英的女官站了出来。</p>
“我先吃。”</p>
“你们都看着。”</p>
传膳的小太监也不明白，为什么不十六个人一起用膳。</p>
但陈洪提前交代过，要像伺候祖宗亲奶一样伺候十六位女官，小太监可是牢记在心。</p>
杨金英是个英姿飒爽的女人，虽然出身书香门第，却像是武将家的女儿。</p>
她的修为也是不俗，足足到了金丹七品。</p>
杨金英以极快速度把所有药膳的品尝一遍，就立刻席地而坐，开始调息运功。</p>
最担心中毒的情况没有出现！</p>
反而是御膳的药力强大，采血的损伤几乎全部补回。</p>
这一顿御膳，竟是堪比服用了一颗天级丹药！</p>
杨金英睁开双眼，对十五名自幼相熟、情同姐妹的女官们点点头。</p>
女官们没有丝毫犹豫，立刻也开始用膳。</p>
甚至，杨金英也再次拿起筷子汤匙，不顾形象的大快朵颐。</p>
一顿丰盛足够三十人享用的宫廷药膳，被十五位女官风卷残云，吃得干干净净！</p>
“姑奶奶们若还需要什么，只管吩咐奴才便是。”陈洪的干儿子满脸讨好说道。</p>
只有长期生活在宫里的人，才明白这句话意味着什么。</p>
即是说，连大太监陈洪在内，谨身精舍的所有人都想巴结自己。</p>
为什么？</p>
杨金英等宫女不理解，是什么让太监们立场转变如此之快。</p>
但这种情况很好！</p>
和预想中最糟糕的情况比起来，简直好得像是在做梦！</p>
“多谢公公。”</p>
杨金英微微低头，神态语气恭顺谦卑。</p>
“已经不需要什么了，我们只想安静休息一夜。”</p>
宫里人，最懂宫里人。</p>
杨金英这话真正的意思，是不想被打搅，更不想被监视。</p>
如果可以，请太监们远离她们休息的这间偏房。</p>
这是个冒昧甚至过分的要求！</p>
但小太监并不介意，他只想完成干爹陈洪交托的任务，伺候好这十六位女官。</p>
“请姑奶奶们放心，今晚奴才保证姑奶奶们的屋子绝对安静，连一只蚊子都不敢来打搅姑奶奶们。”</p>
小太监说着，便退出了偏房。</p>
很快的，杨金英便发现，偏房外的太监竟也全部撤走，真留给她们一个绝对安静，也绝对自由的夜晚。</p>
恐怕此刻她们离开谨身精舍，也没人跳出来阻止！</p>
这就是皇宫。</p>
这就是皇宫的规矩。</p>
无原则、无底线的伺候好一小撮人，就是古往今来皇宫唯一的规矩！</p>
“不可思议……”一名女官终于忍不住说道。</p>
杨金英也陷入了短暂的沉默。</p>
突然！</p>
她站起身来，目光坚毅如铁。</p>
“姐妹们。”</p>
杨金英只说了三个字，其余十五位女官就立刻站到了她的身后。</p>
同样是神情坚毅，更有一去不回的决绝！</p>
夜，极深，极静。</p>
十六个女人脱去鞋袜，赤脚不发出半点声音，从偏房绕进谨身精舍。</p>
她们将龙床围成一圈。</p>
床上，骨瘦如柴的嘉靖帝，口中偶尔发出愉悦的呢喃声。</p>
“练……练鹤形……”</p>
“千株松……两函经……”</p>
杨金英凝视着嘉靖帝，十五名女官也同时凝视着他。</p>
仇恨的火苗，在眼中燃烧。</p>
“为了父亲。”</p>
“为了兄长。”</p>
“为了我自己。”</p>
一根用女官裙带制成的绳索，套在了嘉靖帝的脖子上。</p>
绳索又绕过房梁，于是骨架般的身体，被宫女们缓缓吊起。</p>
四肢如枯树枝，在半空中无力的挣扎晃动。</p>
嘉靖帝仍然未醒，或者根本也不可能再醒来。</p>
最后一粒九转金丹的丹毒，时至今日，已经蔓延到他身体的每一处。</p>
皮肤、骨骼、血肉。</p>
连逐渐青绿的牙齿，也是包含毒素的证明。</p>
只是嘉靖帝口中，仍不断发出呢喃声。</p>
“练鹤形……”</p>
“两函经……”</p>
“问道……在青天……升天……”</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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