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潜一刻钟也不想多待，当即便要离开。</p>
中秋佳节，审薇和次子如何能让儿子离开。她虽然去宫中，可是满脑子想的都是长子。</p>
母子二人，一个要走，一个要留。</p>
拉扯之间，审薇摔倒在地，撞伤了脑袋，鲜血直流。</p>
曹潜吓懵了，一时不知所措。</p>
曹恭一怒之下，打了曹潜一拳。而这拳也让曹潜如梦初醒，他也举起拳头，向着曹恭狠狠地打去。</p>
这件事并没能瞒住，曹昂很快知道了消息。</p>
当天夜里，曹昂来到了梁王府。</p>
曹潜见到伯父，顿时畏惧起来，低着头不敢言语。而曹昂看着这个从小养大的侄子，满眼只有无奈。</p>
“潜儿，你去西北吧。隐姓埋名，做个军卒。”</p>
曹潜听到此言，满眼不可置信。</p>
“伯父。”</p>
“叫天子。”</p>
“天子，我。”</p>
“此事不可更改。”</p>
曹潜看着曹昂，一会想哭，一会又想笑。</p>
“天子是不是很厌恶我？”</p>
“我以为你会知错的。”</p>
“那天子为何这么偏心？”</p>
曹昂听了，忍不住笑了起来。</p>
“潜儿，你应该知道，我从小最偏心的，乃是你。”</p>
“那是从前。可现在不是了。天子的皇位，要传给太子，母亲给了弟弟，爵位也要给弟弟，我还有什么，什么都没有了！我什么都没有了。”</p>
曹昂叹了口气道：“你知道你母亲见我第一句话说得是什么吗？”</p>
“她说她是不小心踩滑摔伤的，跟旁人无关。”</p>
“母亲？”</p>
“你觉得是你弟弟抢了你的一切，还觉得我之所以知道此事，是恭儿告的密？”</p>
曹潜别过头去，没有说话。</p>
“这件事，不是恭儿告的密，他反而严令所有人不许说出去。你觉得恭儿是坏人，你可否知道，他还曾请求将自己的爵位给你？</p>
你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努力吗？就是想让我高兴了，免去对你的责罚。</p>
不管你有没有把他当兄弟，他把你当作骨肉至亲。”</p>
曹潜脸色，顿时一变。</p>
“我。”</p>
“将心比心啊。”</p>
曹潜伏在地上，忍不住哭了起来。</p>
“潜儿，你这几年到底是怎么了，我了解你，你的本性不是这样的？”</p>
曹潜突然抬起头来，看向曹昂。</p>
“天子，我想问你，我是不是你的儿子？请你如实告诉我。”</p>
“这些年，就是这件事困扰着你，让你变成这个样子吗？”</p>
曹潜没有回答。</p>
“你不是我的儿子，而是我亲弟弟梁怀王曹铄的儿子。夏侯氏就是你的亲生母亲，恭儿是你同父同母的亲弟弟。”</p>
曹潜听后，满脸不敢置信。</p>
“伯父，这不可能。我的父亲已经去世二十多年。”</p>
“你的父亲没有死，只是因为一个特殊的原因，对外谎称死了，他娶了你的母亲，生了你们兄弟二人。</p>
你们就是真真实实的我的亲侄子。”</p>
“什么原因？”</p>
“上一辈的事情，你不必多问。”</p>
“那我父亲呢？”</p>
“建安二年去世了，就埋在谯县你父亲的坟墓中。留下你们兄弟二人，以过继子的身份认祖归宗。”</p>
曹潜还是不敢相信这一切。</p>
“你知道你为什么叫潜吗？因为父亲的身份不能告诉别人，所以叫潜。你弟弟之所以叫恭，是我希望他对你兄友弟恭。</p>
我与你父亲，就像你和恭儿一样，相依为命长大。</p>
你作为兄长，应该撑起整个家，为母亲弟弟遮风挡雨，可你呢？兄友弟恭，恭儿做到恭了，你做到友了吗？</p>
今天跟你说的，只有你母亲知道，往后你要烂在肚子里，不能跟任何人提。</p>
至于这个家，你母亲，恭儿，你自己看着办吧。”</p>
曹昂说完，转身离去。</p>
曹潜突然站起身来，跑向母亲的房间。</p>
曹恭正在审薇身边侍疾，见到曹潜，也是一愣。</p>
曹潜却“扑通”跪在地上，痛哭起来。</p>
“母亲，我错了，恭儿，我错了！”</p>
······</p>
贞观十五年（213年）的八月末，曹潜被送往朔方郡。</p>
这一待，便是十年。</p>
古戍苍苍烽火寒，大荒阴沉飞雪白。草原的朔风来了又去，去了又来。曾经鲜衣怒马的少年，也蓄起胡须，换上了征袍。</p>
曹潜被曹昂培养了十多年，能力自不必说，这些年，积功至边镇都尉。</p>
他无比思念着家，思念着伯父，母亲和弟弟。</p>
可是，他回不去家。</p>
年少时犯了一个错，想弥补，想还清，到最后才发现，根本无力回天，犯下的罪过永远无法弥补，心中的悔恨也永远无法闲散。</p>
贞观二十五年（223年）秋，梁王太妃夏侯氏薨。</p>
同年，曹潜被准许回京奔丧。</p>
······</p>
曹潜是一个人回的京，虽然哀恸于母亲的去世，可他却先去拜见了天子。</p>
曹昂看着被风沙磨砺的曹潜，欣慰，也很心痛。</p>
“十年了，没让你见你母亲最好一面，是不是恨死了伯父？”</p>
“潜不敢。”</p>
“你犯了大错，没法回来。哪怕你是我的侄子，我也得给所有人一个交代。</p>
你母亲很伟大，她病了很久，却不用药，她希望自己病死了，你就能借着为母奔丧的理由，返回京中。”</p>
曹潜没有说话，眼泪刷刷往下流。</p>
“有些错误，到底无法弥补，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p>
曹潜跪在地上，低声哽咽。</p>
“伯父，潜儿错了，潜儿改了。”</p>
“当年你奸淫了荀氏女，她却怀了你的孩子，只能归家。现在一个人带着孩子居住。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p>
十年的风沙和你母亲的一条命，堵住了他们的嘴，希望你别再负了你的母亲，负了你自己。”</p>
回到家中，弟弟曹恭抱着他失声痛哭。</p>
“大兄，我们没母亲了。”</p>
“母亲临走前说了什么？”</p>
“母亲说，你能回家了。”</p>
曹潜处置完母亲的丧事，已经是数月之后的事。</p>
按照曹昂给他的地址，他一个人来到一处小院。院子不大，门前却有一棵树，亭亭如盖。</p>
曹潜到了门前，刚想敲门，便听见里面读书的声音。</p>
“无父何估，无母何恃。出则衔恤，入则靡至。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拊我畜我，长我育我。”</p>
曹潜听得，潸然泪下。</p>
子欲养而亲不待，自己是个不孝，不悌，不仁，不义之徒。</p>
······</p>
曹潜来了又走了，守边十年，他已适应了塞外的寒风与黄沙。或许多年以后，他还会回来，至少，能不再负人了。</p>
······</p>
芦叶满汀洲，寒沙带浅流。二十年重过南楼。柳下系船犹未稳，能几日，又中秋。</p>
黄鹤断矶头，故人今在否？旧江山浑是新愁。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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