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知道曹昂主意已定，只得问道：“你早就有这个想法，为何之前不说？”</p>
“从前是怕母亲知道了多想，母亲那几年身体素来不好，总得先考虑活人。后来母亲去后，我也不知道该如何跟父亲说。</p>
现在再不提，我怕没有机会。”</p>
“皇后吗？”</p>
曹昂点点头。</p>
曹操的记忆里，刘氏只是一个生了曹昂的女子，可他明白，曹昂不这么认为。而且按照汉朝的惯例，追封生母为皇后，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p>
“谥号是什么？”</p>
“慈皇后。”</p>
“你既然想追尊，就追吧，我想你母亲知道了，也会支持你的。”</p>
“儿子不孝。”</p>
曹操叹了口气道：“你是个好孩子，是我对不起你的生母。”</p>
接下来数日，曹昂一直在曹操身边侍疾，曹操的病也有些好转。这天傍晚，曹操忽然精神高涨了不少。</p>
曹昂推着曹操走到花园中，此时只有父子二人。</p>
曹操突然问道：“昂儿，我可能没几日了，这些年，有两件事情，一直心存疑惑，希望你今日能替我解答。”</p>
“父亲且言。”</p>
“你弟弟曹铄，是否当年没有死？”</p>
曹昂没想到曹操又问起这个问题。</p>
“父亲。”</p>
眼看曹昂不说话，曹操心里已经有了答案。</p>
此时的曹昂，到底是心软了。</p>
“保儿诈死，潜伏到袁绍身边，后来死在了洛阳，父亲当年见到的，就是他。潜儿和恭儿，就是保儿的亲生儿子。”</p>
曹操听后喃喃道：“我早该想到的。你如此疼爱那两个孩子，胜过自己的儿子，怎么可能只是抱养的。”</p>
“他是怎么死的？”</p>
曹昂又不说话了。</p>
曹操没再问，而是又道：“当年天子之死，跟你有关吗？”</p>
“父亲为何这么问？”</p>
“对天子不管不顾，不像你的性格。”</p>
“与保儿有关。”</p>
曹操一愣，看向曹昂。</p>
曹昂知道父亲的意思，低声道：“是他觉得，要为我扫清登基的障碍，所以瞒着我做了此事。”</p>
曹操愣神良久，忍不住笑了起来。</p>
“没想到，大汉竟是这般亡的。</p>
我始举孝廉，年少，自知非知名之士，家世浅薄，所求者，无非为一郡之首，好作政教，建立名誉，洗脱家族丑名。</p>
后来辞官回乡，也是不想与人同流合污。</p>
再到复起，如洛阳为官，所想所求的，无不是为社稷之臣。</p>
到底不能如愿啊。”</p>
“父亲！”</p>
曹操摇头道：“昂儿，我不是埋怨你，反而觉得你做的很对。若是无你，不知有几人称帝，几人称王。</p>
你无愧于国，无愧于家。</p>
只是这么大的事业，我曹孟德没能参与其中，到底有些遗憾啊。”</p>
“父亲，若是可以，我愿以此等功业，换家人安康。”</p>
“你不会。你这孩子，看似有情，其实无情，似是无情，最是有情。你比我们，爱天子，爱百姓，更加纯粹。”</p>
曹操抓住曹昂的手又道：“我自知时日已近，倒是想给你说些遗嘱。</p>
古之葬者，必居瘠薄之地。我死之后，与你母亲合葬，因高为基，不封不树，不要有任何的随葬珍品。</p>
我有头病，自先著帻。我死之后，持大服如存时，勿遗。</p>
不必为我守孝，葬毕，便除服。</p>
我身边的婢妾与伎人俱服侍我多年，我死后，让他们待在这里，善待之。在台正堂上放六尺床，挂上灵帐，早晚上食物供祭，每月初一、十五两天，从早至午，要向帐中歌舞奏乐。</p>
余下的香可分给诸夫人，不用它祭祀。各房的人无事做，可以学着制作带子、鞋子卖。</p>
我官所得绶，皆著藏中。我的衣裘，你给你的那些弟弟们分了吧。</p>
······”</p>
曹昂听着，眼眶微红。</p>
曹操将身后事事无巨细的说了一遍，到了晚上，果然发病昏迷，汤药也喂不进。</p>
曹昂守了曹操一夜，等到将近天明，曹操方才醒来。</p>
“昂儿，什么时辰了？”</p>
“父亲，马上卯时了，天就要亮了。”</p>
“昂儿，我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在一条河边，我被贼军围困，仓皇逃命。跑到半路上，我的马倒毙了，昂儿你将自己的马给了我。</p>
昂儿，你跟我说‘父亲上马，孩儿随后便来’。可是我在河对岸等了一夜，你却始终没有回来。</p>
后来，你阿母与我和离了。</p>
很多年后，我要死了，魂归九泉，你就在那等着我，见到我第一句就问我，‘你的母亲在哪里’？</p>
昂儿，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你啊。”</p>
“父亲！没有人会怪你，没有人。”</p>
“是啊！昂儿不会怪我。昂儿，你能再叫我一声‘阿父’吗？你已经很多年没有这么称呼我了。”</p>
“阿父。”</p>
曹操听后，欣慰地喃喃道：“很多年以前，有个年轻人，他刺杀权宦，他棒杀违禁之人，他遇到一个人，那个人说他‘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p>
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啊。”</p>
贞观二十七年（225年）正月十八，太上皇曹操崩于谯县，时年七十一岁，谥“高皇帝”。</p>
······</p>
曹操的葬礼上，曹昂哭得痛彻心扉，他终于成了一个无父无母的人了。</p>
阿父，你不算一个好父亲，但对我，足够好。</p>
愿你在九泉之下，和曹昂，母亲，是幸福的一家人。</p>
······</p>
君不见魏武草创争天禄，群雄睚眦相驰逐。</p>
昼携壮士破坚阵，夜接词人赋华屋。</p>
都邑缭绕西山阳，桑榆汗漫漳河曲。</p>
城郭为墟人代改，但有西园明月在。</p>
邺傍高冢多贵臣，娥眉曼睩共灰尘。</p>
试上铜台歌舞处，唯有秋风愁杀人。</p>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