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越隐约猜到后面的故事进展。
席先生继续说道:「祖父为人耿直骨鲠,得罪了不少朝中重臣,又卷入一场险恶的朝争之中,最终落得抄家的下场。如果没有国公爷的赏识和劝导,我这辈子只可能做一个浪迹草莽的武夫,绝对无法施展胸中抱负。」
裴越轻叹道:「所以先生替定国公感到不值。」
席先生定定地望着他,沉默良久后点头道:「没错。」
他顿了一顿,语调中渐有肃杀之意:「倘若当时国公爷携大胜之势回京,皇帝又能如何?无非是像这些年对待王平章那样,想方设法地削弱权柄,甚至逼迫他走上绝路。可是相较于后来崛起的
王家,裴家天然拥有无比深厚的根基,国公爷的威望也非王平章能比。真到了绝境之时,登高一呼未必就没有几分胜算。」
裴越脑海中浮现那段风雷激荡的岁月,听着席先生极少表露出来的愤懑,不禁为裴贞感到惋惜,心中亦有真切的敬重。
他沉声说道:「定国公只是不想大梁陷入内乱。」
席先生颔首道:「这是自然。毕竟这片疆域是他们的祖辈浴血奋战打下的,没有人愿意看到王朝从内部垮塌,可是那些高高在上的皇帝们却不会这样想。他们一心认为大梁就是刘家的私产,无论他们怎么折腾,旁人都没有置喙的权利。」
裴越摇头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虽然这句话表面的意思是站在天子那一边,可是他脸上此刻的嘲讽之色显露无疑。
对于一个经受过完整教育的现代人来说,他可以为了生存虚与委蛇,但是在面临关乎自身安危的局面时,他内心里绝对做不到像裴贞那样秉持对皇权的敬畏。
席先生缓缓道:「只可惜国公爷执念太深。他不希望大梁分崩离析,不想看到军中大好男儿同室操戈,不愿裴家历代先祖背负一个乱臣贼子的骂名。所以他选择在威名鼎盛之时假死脱身,这样的确避免大梁内乱的发生,可是他却要在那座湖心岛上孤独度过十几年,甚至在过世的时候都无法见亲人一面。」
他目光沉痛地望着裴越,一字字道:「他是堪为表率的忠臣,但忠臣不该是这个下场。」
裴越心中猛然一紧。
他想起自己这些年的经历,似乎从开始到现在都被一只大手肆意安排,譬如他之所以能够实领藏锋卫,只是因为开平帝想要利用他钓出当年和陈家有关的大鱼。
西境之战、京都动乱、南境之战,这一路走来看似鲜花着锦,其实他始终是旁人手中的一把刀。
纵然是替人做刀,只要能够凭此获取足够的好处,倒也勉强能够接受,无非是相互利用罢了。
然而现在那人觉得这把刀太过锋利,唯恐割伤自己,要将刀刃折断。
裴越冷笑数声,对席先生说道:「我不想做这样的忠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