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清婵开口道:“可是……”
“没有可是,”季月年的语气低了下来,“我知晓你的猜测,似这般猜测,曾经我也有过,可无论那猜测之中的生灵与她有何关联,却也终究不是她,仅仅只是形同陌路的生灵而已。”
“你可知晓,那赵家少主赵行衍,为了让她能够拥有一夕安寝,日日夜夜守候在她的房门之外,任由阴气贯体而过,最终变得疯疯癫癫,丢失了自己,再也不成人形,化作尘土,湮灭在了人间。”
“你可知晓,那瑶池圣境的玄阴神女为了让她平安离开昭明山境,以自己先天神灵的神力为引,自毁了真灵。”
言至此处,季月年的眸光已经浸染了一丝血色,“还有我父季鸿,为了她宁愿坠入永夜黑暗的万劫之渊,再不复还。”
“甚至就连我,自从诞生至此,一直都在偿还着她的因果,从未有过半刻安眠!”
“她若当真还在这世间,又怎会对这一切不闻不问,视若罔闻?!”
季月年用力咬着牙,语气逐渐低落下来,“赵阴月已经离开了,她只存在了十六年,那十六年,便是她的部生命。”
季清婵望着这般陌生的季月年,神情有些触动,道:“季月年,你……”
季月年轻轻阖上眼睑,片刻之后重新睁了开来,道:“你还要说甚么?”
季清婵略一犹豫,道:“其实我问过那柄剑。”
季月年对此似乎并不意外,平静道:“她说了什么?”
“她并未多言,”季清婵抬起眸光,遥遥望向了天穹之上极遥极远之处的那轮阴月,“只不过我从她的反应之中,隐约可以确定了一些事实。”
“月,乃是三界之中极尊极贵之天相,月宫更是天地规则所诞,与太阳之上的金乌帝宫相似,皆是天阶九境的上界洞天。九境月宫之中有尊贵万方的先天神灵,生而超脱,唤作‘太阴神女’,其执天地之月,洒落无尽月华光辉,映照三界苍茫众生。”
言至此处,季清婵的眸光已经有了些许颤动,“我猜测,那太阴神女,便是……”
“我已是说过了,那不是她,”季月年的神情已经平静了下来,眸光之中满是冰冷的霜雪,“似这般亘古以来便存在的尊贵生灵,永劫不灭,量劫不陨,莫要说短短十六年,即便是十六万年,十六个元会,在其漫长无比的记忆之中也只是渺如尘埃的一粒砂砾,就连一丝情绪波动都无法激起,你可知晓么?”
季清婵愣了愣,显然不曾想到季月年会有如此反应,道:“应当不会如此罢……”
“如何不会?”季月年冷笑道,“还是那句话,方才你的猜测我早已有过,只是我太过了解似这般尊贵无比的上界生灵,所以最好不要对其抱有一丝一毫的幻想。”
季清婵的神色愈加讶异,道:“未曾想到,你对于生灵心绪的窥探竟然已至此境。”
季月年抬起头来,随着她的目光望向了那轮阴月,神情平静,道:“自从关于无量观世音菩萨尊者的真灵记忆蜕离之后,在这天地三界之中,我便没有了任何依仗,若是将希望依托于那些虚无缥缈的存在,最终只能似镜中之花、水中之月,心心念念皆落得一场空。”
季清婵仰着小脸,定定地望着季月年,放低了声音,道:“季月年,你与之前不同了。”
季月年回道:“此言何来?”
季清婵沉默片刻,道:“至少在此之前,你绝不会因为一座积雷山摩云洞天,而应下与那狐族少君的姻缘。”
季月年轻声道:“这位狐族少君与那澜玉公主一般,并不是当真有多么喜欢我,澜玉公主乃是澜沧仙玉化生,她仅仅只是为了瑶池圣境与上圣娘娘,与我之间根本没有半点私情;这年幼的狐族少君更是心思跳脱之辈,只是为了她自己的好奇心思而已,甚至她当初在仙宴之上选择我之时,就连我的面貌骨相都不知晓,足以证明其心绪与常人不同。”
季清婵笑道:“如此说来,这世间真心待你的生灵,似乎没有几个。”
季月年侧头看了她一眼,眸光冰冷如霜,显然并不觉得此番言论有多好笑。
季清婵自顾自地笑了两声,随后亦是沉默了下来。
玉狐仙宫乃是永夜之天,虽然终年夜幕笼罩,可却有天泉玉带环绕其间,灯火漫天,映如白昼。
不知过了多久,黑袍少女已经隐去了身形,季月年在殿门之下席地而坐,怔怔地望着身前的三尺雪剑。
“落雪。”
季月年轻声喃喃。
丝丝缕缕的炽白流光环绕而上,化作了一个身着素白衣裳,白发白瞳的清丽少女。
她只是静静地望着眼前的雪袍少年,雪白的瞳孔之间满是迷雾,不曾展露出半点情绪。
“落雪。”
季月年再次开口。
可她依旧似往常那般,沉默无言。
她的小脸苍白,一双雪白的眼眸与季月年对视,在那迷雾掩藏之下,不知蕴藏着多少无法说出口的心底思绪。
“罢了。”
季月年轻拂袍袖,那白发少女与落雪神剑尽数溃散成了漫天炽白的光影,在宫殿之中飘洒摇落,随着天风湮灭无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