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死不了,陪伴他的,是每天头上传来的钻心般的疼痛,还有裂开又闭合的表皮的撕裂感。
可是他觉得,今天,有股鱼腥味,很香。
七十年来,从没有人敢靠近他,哪怕就是打骂和羞辱,他们也是用脚、竹条、木棍,或者石头。
从没有人离他这么近,近到会用手碰上他结了板的头发。
“从今往后,你只能用手爬着走,拿手还抬不起来,够不着抓脑门。你也死不了,但凡你要想法去死,你还会活过来,还是这副样子……”
卜世仁的耳边回荡着这句话,究竟什么时候是个头呢?卜世仁思索着,这就是命么?道士跟和尚,都不是他的对手,普天之下,没有人是他的对手。他究竟是什么人?这个问题,卜世仁想了七十年,都没有想通过,他也不愿再去想了。
这世上,真有这么好的人么?给他喝鱼汤,不嫌弃他的恶臭,还跟他微笑着说话,撩开他的头发,真好的人碍…
“法天法地,苦也是机。
若得洗心,革面不疑。”
“若得洗心,革面不疑?”
要怎么洗心呢?
挖出来洗么?
卜世仁真的干过这件事,他痛的受不了的时候,真的把自己的心掏出来,放在水里洗过,可是不管用,那颗心在地上蹦哒蹦哒了几下,又跳回了他的胸膛,疼痛还是依旧。
正思索着这些问题的时候,一只蜘蛛不知道从哪里爬到他捂着糖饼的手背上,他低眼一看,这蜘蛛正盯着他看。
“今天没有虫子。”卜世仁低声说道。
蜘蛛向左动了一下。
“什么?”
蜘蛛又向右动了下。
“糖饼?”
“这个你又吃不了。”卜世仁笑了。
“要不你咬破我的头皮,自己进去抓,最好能毒死我。”
蜘蛛一动不动。
忽然,一只蚂蚁从卜世仁的腹部右侧,朝着怀中的糖饼爬了过来,卜世仁立即明白了蜘蛛的用意。
卜世仁挪开捂着糖饼的手,那只蚂蚁慢慢爬了过来,蜘蛛一动不动,盯着蚂蚁。
蚂蚁靠近了糖饼的位置,正要从衣服的边上爬进去的时候,蜘蛛向前一跃,两只前腿抱住了蚂蚁,卜世仁笑了,说道:“你可比我还鬼精灵,小心变得跟我一样?”
蜘蛛听到这话,它抱着挣扎的蚂蚁迟疑了一下,然后
从嘴里伸出一根小针样的管子,扎进了蚂蚁的身体,不一会,蚂蚁就不动了。
蜘蛛也不回避卜世仁,当着他的面,就在那大快朵颐起来,不消一会儿工夫,这只倒霉的蚂蚁就被蜘蛛吃了个精光。
蜘蛛吃完了蚂蚁,还是一动不动,继续等在那,希望还有别的什么虫子闻着糖饼的味道爬过来。
“蜘蛛蜘蛛,你得像你的名字一样,知足吧,我要进去了。”卜世仁开始翻转身子,蜘蛛爬下了卜世仁的身体,朝庙门里去爬去。
卜世仁也趴了过来,他的背上背了个布袋,也一尺一尺的挪动自己的身体,慢慢爬进了庙门。
破庙的大堂里,散落着几个神像破碎的身体,一个女性模样的头像侧在地上,她的眼睛部位缺了一个角。
卜世仁正趴在这个头像前,拿手从布袋里捻着泥巴,又把泥巴放嘴边,沾了点口水在泥巴上,一点一点的往石像上抹着,一边抹着,一边说:
“糯米水,口中汁,沾点泥巴盖城池。
我,会修好你的眼睛,这样,你就可以看着我了。”
破庙顶上的破洞中,一束月光透射下来,正好照在头像上,头像的一只眼睛破了个洞。
一边的神龛上,趴着一只蜘蛛,正看着卜世仁。
“今天没有雨,我可以多补点,要是下雨,就又得等几天了。”卜世仁对着石像自言自语着,对他来说,眼前这尊又破又歪的石像头,是他唯一的交流对象了。
“改明儿,我给你弄点墨来,眼睛,可得开个光啊,不然没有灵气,人家怎么拜你,你说是不。”
卜世仁抹好了一小块,又从布袋里捻了一小块湿湿的泥巴,沾了点口水,往石像的眼角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