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老是一个很传统的人。
他喜欢喝茶下围棋,喜欢听京剧,喜欢把玩那些老物件,喜欢看古书,不仅是书写年代久远,最好生产时代也很久远……
他传统的把教学生和收徒弟分割开来,听过他讲课的学生无数,可被他收入门下的徒弟,他是把他们都当成了自己的孩子看待的。
这一点,他们都知道。
所以当关然要求自己的病和死都不要告诉曾老时,没有人拒绝。
没有人忍心告诉他,他的一个女儿,离开了,永远。
所有人都以为自己把这个秘密守护得很好,包括曾茂,包括沈梵音。
他们从没见过曾老流泪或难过,也没听他提起或质问过。
他只是偶尔会感叹一句:关然这个小没良心的,连个电话都不知道打。
可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就在他们的自以为是里,沈梵音看到了曾老,在墓地,关然的墓地。
他提着一个保温桶,步伐缓慢的拾级而上,到了这排墓碑的尽头,他没有犹豫,也没有迟疑,转过弯,径直朝着这边走来。
曾老在沈梵音面前停下,看看她,又看看一旁的景泽珩,最终什么话都没说。
他很不客气的随手把沈梵音放在墓碑前的雏菊拨到一边去,把自己带来的保温桶打开。
四个菜,还冒着热气。
都是关然爱吃的。
「小兔崽子,连个梦都不知道给我托一个……还怕我骂你啊。」
曾老低笑着摇头,从兜里摸出一小瓶可乐,拧开后,缓缓倒在墓碑前。
碳酸饮料碰触到地面,翻腾着满眼开一片浅褐色气泡。
沈梵音静静地看着,眼泪不自觉的掉了下来。
「又喝那玩意儿、又喝那玩意儿!中药似的有啥可喝的?过来,喝茶……别逼我抽你们啊!」
以前,她们喝可乐的时候,曾老总是会骂,然后顺带把疑似给她们买可乐喝的大师兄抽一顿。
其实沈梵音知道,师父家的可乐,都是他自己买的。
「师父……」沈梵音轻轻开口。
「干啥?」曾老没好气的回。
沈梵音没说话。
她想问问他是什么时候知道的,但一想,已经不重要了。
曾老叹了口气。
片刻后,他才说:「都当我老糊涂了,这种事也要瞒着我……其实我哪能看不出来呢?然然她……也是我一手带出来的孩子啊……」
泪水在老人浑浊的眼中聚集,然后落下。
或许在很多人眼中,在同龄的几个人中,关然比不上沈梵音有天赋有灵气,更没有那么好的机遇,也比不上曾婉婉与曾老那般亲密,更没有那样惹人心疼。
当然,她们都比不上那些早早成名的师兄师姐。
与这些人相比,她太普通了。
可在曾老眼中,关然就是关然,无需跟任何人比较。
她是他的徒弟,与女儿一样的,他的孩子。
他的孩子,走在了他前头。
他却得为了不让其他孩子担心,装一个老糊涂,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只有在想她想到无法忍受的时候,才能抱怨一句:
「关然这个小没良心的,连个电话都不知道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