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剑诀斩下。
大地震颤不止,房屋的建筑体无声无息地一分为二,阳光顺着断裂的屋脊而下,照耀出一张惊怒交加的面容,正凝神死盯将来的巨剑。
“好神剑!”
任我行大喝一声,衣衫狂舞,发丝飞乱,巨大的压力降临于此,令他全身嘎吱作响,脚下更无声无息地陷入地面,宛若踩在了泥沙沼泽之中,青石砖在他脚下像是豆腐一般脆弱。
电光火石之间,他衣衫一震,双手左右一抛,李忘尘和李莫愁像是两个圆球般同时滚了出去,砸在一旁,身上已中了穴道,不能动弹。
而任我行双手抱圆,勉力一抬。
就在这个动作完成的瞬间,他的肌肤像是变成了“无”的颜色。
不是黑色,不是白色,而是吸取了所有的颜色,肉眼无法辨认,言语无法形容。混乱、驳杂的色彩在任我行的体表肌肤上游离,比油彩画更加绚丽百倍,比雨后虹更加复杂千倍,却又比水中油更加污浊万倍。
这几乎不像是一个人,而是一团油污、迷彩、色相的混合物,着上了衣衫,勾画了人形。
他吗的,这是什么,奥特曼片头曲么?
李忘尘抬头一看,即便身处绝境之中,心神也即刻狂乱迷离,痴痴而去,忘却一切,仿佛连自己的视线、神智、心意、精气等等一切诸在,皆要为其所汲所取——在这一刻,他忽然体会到了余沧海适才的感受。
一个“吸”字,升上心头。
吸星,吸星,吸星,吸……不准吸!
狠狠一咬唇舌,玄武定那心中杂念沉淀入水一片清明的意境降临灵台,李忘尘登时清醒过来,但他还是穴道受制动弹不得,又不敢多看任我行一眼,只能侧开头去,恰恰瞧见了对面的李莫愁。
李莫愁也和他处境相似,目光迷离地看向任我行。
不过李莫愁也到底是古墓一派,自小学的武功便讲究清心寡欲——虽与她性子实在相悖——却也和李忘尘一般,只是稍被迷惑,立即摇摇头,恢复清明。
但清醒并不代表着希望,李莫愁绝望抬头,她也没想到任我行这样强大。
这群人面对任我行,哪有三成胜算,连一成都不到!
她本以为李忘尘也会和自己一般绝望,一想到此,她还有点最后的慰藉,大致就是自己考差了希望同桌也一样的想法。
可转头看去,两人目光相撞,才发现李忘尘的双眸清澈无比,里面还有一团火,一点光。
——即使到了这时候,他似乎还没有真正认命!
——他还保持着反抗的心思!
李莫愁惊愕不解,不知道李忘尘哪里来的自信。
她当然不知道这自信的根源——那就是任我行所带来的江湖令奖励。
十点奖励点数,一枚青铜令牌。
比朱无视略低点数,比三个令狐冲又高了令牌等级。
任我行的确有资格算是江湖令人物,这本是应该及早处理的东西。但李忘尘一见此人,就明白自己必须时时刻刻处于玄武定状态之中,忘却一切杂念,否则即刻被秒杀,直到现在才算有了闲暇。
死马当作活马医,给我抽!
李忘尘双目大睁,水蓝色的屏幕中青铜色的令牌破碎开来,而与此同时,外界的任我行已飞身而上,和那从天而降劈斩下来的神剑撞击在了一起。
两道不同世界的光芒,同时吞没了李忘尘。
轰隆隆!
刹那间天崩地裂,在一个简直像是两座山峰撞在一起的巨响之中,一股无法形容的宏伟力量炸开了,带起狂风呼啸,带动余波震颤,电闪间传递房间、大厅乃至于整座刘府。而刘府在之前的战斗中早已是几经冲击,现在终于支撑不住,一声巨响,登时分崩离析。
尘埃四起,乱石横飞。
如岳不群、天门道人、定逸师太等人,虽都已身受不轻伤势,但面临这些阵前波及,还是能拨开巨石横木,勉强顾全自己。
“啊!”
“我的腿,我的腿!”
“老三,兄弟,快——啊!”
而如周围那些只是稍站得远一些的旁观者,却是做梦也未曾想到,人力能达到如此境地。一个一个登时成了被殃及的池鱼,一时惨叫连连,有的被压住要害,有的被撞飞倒地,有的更是直接一声不吭便被活埋,凄惨无比。
许久许久之后,这混乱无比的势态才将将平息下来。
此时此刻,这刘府已成了一片废墟,当场死去的人难以计量,而将死未死的、残疾的、重创的,却仍在不住哀嚎,闻者伤心,听者落泪。
“这魔头……”上官海棠勉强站起身来,满身尘埃,却眼见这些无辜的江湖人士惨状,双目发红,气得浑身颤抖,当即转头看向一旁的江枫,“江兄,我们一同救人。”
江枫也将将站起,苍白着面孔点头,他实在未曾看过这样多的死人。
更令他难受的是,这些人死,和他那一柄小玉剑有极大关系。
那柄玉剑,乃是他兄长燕南天耗费功力所制的“武道神兵”——有一股先天罡气盘踞常在,能不衰、不灭、不增、不减,虽人在千里之外,却等同于亲身降临一击。
朱无视、李寻欢所走的“气神·武道元神”境界,是将内力与神意所结合,能够赐予草木竹石以性灵的生机,朱无视山庄前的石龙,李寻欢掌中的飞刀,莫不如是。
而大三合境界之中的另一条路,“精气·先天罡气”,其神奇之处则在于罡气不灭,离体而存,此境界者对这自人体升华而出的内力能量本身拥有着精细操控能力,所谓“内力”对他们而言,早已不是“内在的力量”,故而称之为“罡”。
既然已无分内外,那人体和刀兵也没什么区别。
既然人体和死物没有区别,那么内力寄存其中,想要什么时候引发,都等同于真人亲临一击。
燕南天有此境地,的的确确是超迈了任我行一个档次。
这位魔教教主沉寂十年,既被东方不败吓破了胆子,又遭到了朱无视的压制,再被燕南天所挫败,可见江湖从来不是一个人的舞台,但凡前进的步伐停驻片刻,即有无数的后起之秀相继崛起,各领风骚。
上官海棠动作刚起,一只手已按在了肩头,“不要动,上官兄。任我行此贼未除,不可妄自消耗体力,这些人虽极是可怜,但事有轻重,但望明察。”
语气甚急,上官海棠回头一看,正是脸色苍白无比的岳不群。
上官海棠倒不是无知之人,“这……这话是有道理,但……”回头一看,惨状实多,仍然露出不忍神色。
岳不群见她不动,心下稍安。
那些人死伤了也就是死伤了,他心中虽不免有些怜悯,但若非亲眼见到了任我行的尸首,他决不允许己方战力再有任何缺损。
这不是为了什么正道——狗屁的正道!
他,岳不群,华山掌门,未来要光复华山派之人性命,这才是当下或者说在任何情况下都最最最重要的!
又回过头来看向江枫,“江兄莫要自责,你若不释放出令兄神剑,任魔头更是无所顾忌,当下魔头未除,重任仍在!”
江枫一听,顿时神色肃穆,“岳掌门不愧是岳掌门——我有书童江琴,常常提及你来,言语间甚有崇敬,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倒是在下矫情了。”
江琴,那是谁?什么阿猫阿狗也来套近乎了么?
岳不群礼貌性恭维两句,再回头看向另一边。
莫大、刘正风、曲阳、天门道人、定逸师太也挣扎着起身,远处的薛冰功力虽是最低,但离得极远,反倒是众人中最无大碍的一人。
这几位高手在岳不群的号召下,聚集在了一起。
恰在此时,忽地一声巨响,众人心头一跳,警惕地看向来处,各自已经凝聚真力。
结果废墟之中却只冒出了个白白胖胖的大手来,“呸呸呸,他吗的,这任我行的武功怎么比传言中更进一步,这天上来的神剑又是怎么回事……”
说话之间,一个光头渐渐从废墟中爬了出来,过程中不住呕血,满脸的横肉挤成了痛苦而虚弱的模样。
原来是不戒和尚。
岳不群一见不戒和尚虽受了重创,却也算生龙活虎,无碍性命,立刻心头一突,心想这不戒和尚适才所在,除了任我行、李忘尘、李莫愁三人,便是距离爆炸最近。
这和尚竟然都能无碍,那岂非说明任我行也……
岳不群本来是觉得,以任我行武功再高,也决计不可能在这样一场惊天动地、波及方圆数百米的爆炸之中活下来,就算能活下来,也再不复之前勇武了。
在那一刻,岳不群就立下主意,要起来稳定人心,亲手摘下任我行的人头。
但现在他却不免迟疑了起来,不戒武功之高,的确超乎他的想象,一个人能抬着近万斤的铜钟站在屋顶,却又不发出一丝一毫声响,这要求的不只是内力,更是对劲力流转运用上有着超绝理解。光是这手功夫,即便是莫大也做不到——这位衡山掌门长于剑法变化,体能和内力都非优势。
而就是这样一个大高手,和任我行一比起来,却简直像是个孩子。现在他都能够无碍,任我行的伤势情况,只怕不能太过乐观。
幸好,这结果虽不算好,却也在岳不群的算计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