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欣来通讯处报到,处长安排他上机跟师傅实战实习。实习时间的长短,要根据辛欣的业务能力和实战水平而定。
辛欣对实习不以为然。他认为让他实习是六个指头挠痒,多那么一道儿。他向处长说:收发报俺在原部队就独立工作了,何须再浪费时间呢!辛欣不同意实习,不愿接受老同志的任何形式的传帮带,要求免去实习环节直接进入独立工作程序。辛欣的自信,通讯处的战友大多认为他是狂妄自大,处长对他的能力也持怀疑态度。面对不信任的眼神和讥讽的语言,辛欣发怒了,他愿立下军令状。辛欣此举,不但没能换来大伙的信任和同情,而且使更多的人非议他,鄙视他,甚至有人当面指责他,讽刺他是不知天高地厚,倘若高傲的秉性不改改的话,将来会出大纰漏的。
通讯处长面对信誓旦旦的辛欣和人们的纷纷议论不敢轻易表态。他已经领教过辛欣那牛脾气了,不敢惹他,不敢再拗着他,但也不敢完全相信他,不肯轻易表态让他单独顶班工作。他考虑再三,为了防止辛欣达不到目的而闹腾,终于想出个稳妥的办法,用缓兵之计稳住他,先答应他的要求,然后再想办法解决。通讯处长满口答应辛欣的要求,大力表扬他敢闯敢干勇于挑重担的精神。
辛欣原本是因他那高超的技术被梁岘君相中的,又经过军校的深造提高,他确信自己有能力处理好实战中的任何事情。再说,通讯处的工作,工作量不大,除每天在固定的时间收发几份电报外,其它的时间都闲着。要说工作的难度,那无非是讯号的大小,遇干扰的强弱,对方发报手法的好坏,速度的快慢而已。这些问题,对具有一般技术水平的报务员来说,处理好它并不在话下。辛欣能喝几碗汤,吃几个馒头,最清楚莫过于他自己了。辛欣的举措确实不是一时心血来潮的冲动胡来,而是雄厚实力的激情冲动勃发,使命感和责任感促使他不愿在浪费宝贵的时间,但也不排除有几分要证明自己实力的因素在里面。
辛欣的所谓傲慢和倔犟,使通讯处长对他很是反感,心里越发地不喜欢他,甚至有些讨厌这个其貌不扬古怪执拗的新战士。通讯处长虽不得已答应了辛欣的要求,但他对辛欣放心不下。他不清楚辛欣的实力,心想,让他碰碰壁,吃些苦头,杀杀他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傲气,也让他知道锅是铁打的。要不然,这个新战士好像个刺猬,以后不好管理。通讯处长虽然心里这么想,可在工作上又不敢儿戏,万一搞砸了,虽没有破译和侦听造成的后果惨烈,但也是损失,也是极难堪的事儿。万一再遇上急情,造成上不通下不达的后果,那就误大事了。他想如何办既保证工作上不出纰漏,又试探了辛欣的能耐,他考虑再三决定暗里安排一位技术过硬,实战经验丰富的老同志在另一房间架台机器和辛欣同时值班,为其保驾护航。
辛欣早早地来到值班室调试机器。按约定每天上午九点是与总部和下属联络的时间。辛欣提前一个小时开机,反复调试发射机,把各个旋钮都调试到最佳的功能,然后打开接收机的整流器。接收机是国产最先进的bc-202型,它不但具有体积小,重量轻,而且还波段多,功能全,灵敏度高,音质好等优点。
在辛欣忙着调试机器的同时,与收发报值班室相隔不远的一间小房间里,有个人也在调试机器。房间不大,窗户下一部一百瓦b-101型发射机,便携式鞭型天线伸向窗外;办公桌上一部大半新的bc-202型接收机和一沓专用的抄报纸,几支削好的bh高级专用铅笔;办公桌后一个青瘦黄面皮,嘴巴上冒出许多胡茬茬的中年男人在忙前忙后。只见他不慌不忙地打开发射机,谙练地调试好机器,又把接收机波段对准了5620kc,这是与总部联络的频率,一切动作是那么的沉着娴熟老成。
小房间里忙碌的中年人叫田勇强,一九五五年参军,老家山东沂蒙老区。田勇强是通讯处技术最棒的业务骨干,今天他遵照处长的指示,是来为工作上保险的。如果辛欣工作中有什么问题,他好保证工作不出纰漏。田勇强对辛欣的一切不了解,对辛欣的举措他也是持不信任的态度。自从他来到这支神秘的部队,还从来没有哪个新来的学员不经实习就能上机独立工作的先例。他认为辛欣是他接触的新老同志中最最狂妄的,最不讲道理,最不守规矩的一个。可他又想了,俗话说,“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也说不定这小子真有两把刷子。
联络的时间到了,田勇强搜索到总部那位手法怪异的报务员发出的讯号。真是:“房漏偏遭连阴雨,船破又遇顶头风”啊,谁不知总部这报务员脾气怪异,发报手法点划不分,拖泥带水的,我从来还没有一次抄ok过他发的报。遇到这位仁兄,老田心里暗暗为辛欣叫苦。怪异手法停了,随即老田听到一个他从来没有听到过的发报手法。猛一听这手法使他吃惊不小,他像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似的惊诧,半张着嘴巴合不拢来。从那正规的手法,标准的点划比例,字母之间的停顿,一切的一切是那么标准、正规,甚至他心里开始怀疑这是否出自一个新兵蛋子之手!
辛欣和总部的电台很快沟通了。辛欣告诉总部这里有电报要发。
总部回应,可以发报。
辛欣先发了报头,然后用一百三十码的速度开始发正文。
田勇强头戴耳机,手拿铅笔抄收辛欣发出的每一个电码。从那组与组、字母与字母间的停顿、点划的阴阳顿挫、速度的控制能力等,都恰到好处,乍一听好像是自动机在发报。他认为这手法是目前他遇到的报务员中最标准的,无可挑剔的手法。辛欣的手法,能使通讯处最棒的业务尖子感到惊讶,说明他确实已达到了相当高的水平。下机后,仔细品味,老田甚至认为辛欣的发报技术在通讯处、不,不,是在全局,无与伦比。
今日值班也该辛欣露脸,下午四点与总部联络,总部告知有电报要发。在外界条件恶劣,接收极其困难的情况下,辛欣圆满地完成了任务,这使田勇强佩服得五体投地。
下午,到了该联络的时间,辛欣调好机器,左手转动着收报机的微调搜索着。还是上午值班的报务员那怪异手法,而且讯号还被一大功率电传干扰着。那电传不但讯号强,而且还一直在嘟嘟嘟地不停地叫着,它把总部的讯号压得时有时无飘飘悠悠的,好像一只遇到强对流天气的风筝,忽高忽低的,难以驾驭。遇到这种情况,按行规,辛欣可以要求对方改动频率来避开干扰,可辛欣没有那样做。其原因:一是他想第一天值班就给对方提出要求,有损他的自尊心。二是他从人们对他的态度和眼神中,看出来他们都不信任他,说不定此刻有多少双耳朵和眼睛在监听着他,在看着他的一举一动。三是他也有卖弄自己的技术给人看的冲动。四是艺高人胆大,他有把握在干扰缝隙里抄下电报。
田勇强全神贯注地监听着辛欣的工作程序。遇到这么强的干扰,又没听到辛欣要求改频,他面部堆满严肃。他认为遇到这情况,就是经验丰富的老手,也会要求对方改频的。要发报文了,可他还没听见辛欣要求对方改频的术语,他心里捏着一把汗。说也怪,上午他对辛欣的态度还冷漠,心想让他出点小差错也无所谓;可现在他心里很不愿辛欣有什么闪失。他要帮辛欣一把,保证辛欣起码能完成任务。再说了,如果辛欣能在这种环境下啃下这块硬骨头,别说是独立工作了,那他就称得上是通讯处里名副其实的,当之无愧的报务王。
辛欣和总部联络很顺利。总部的报务员开始发报,田勇强的思想急忙从胡思乱想中收回来,集中精力抄收电报。
干扰大,讯号弱,发报手法点划不成比例,间隔停顿全无,若一旦漏掉一码,很难再分清谁和谁一组码。刚开始发报,突然又窜过来个报话讯号来凑热闹,干扰几乎盖没了总部的讯号。嘿!瞧瞧真的乱成一锅粥了!田勇强心里觉得这不是雪上加霜吗,感到接收电报十分困难,热血一下涌到脑门,觉得脸颊发烫,额头冒着热气儿。他心里猜想,不知那小子如何了?能不能顶住干扰?就看他抄报的难度,断定辛欣十有**早败下阵了,一准他还要重新上机要求对方再重新发一遍报了。突然报话声猛增,田勇强思想走神,压的一组电码忘了,漏了一组半(六个数字)。
总部的报务员报发完了,共一百二十六组报文。辛欣没要求对方重复一码,随即双方结束了联络。辛欣把抄收的电报送交译电科。
田勇强不晓得辛欣抄收的情况如何,但他清楚辛欣之所以要结束联络,说明他对所抄收的电报准确性绝对有把握。但愿这不是他狂妄下的自信,田勇强在心里暗暗祈求着。
为了确保准确性和不失他保驾护航的意义,也算是对工作负责吧,田勇强把他抄收的那份残缺的电报也送到译电科,好让译电员有个参考比照。须臾,结果出来,辛欣抄收的电报一码不漏全ok;田勇强的那份,除漏掉一组半外还有两组不准确。面对这个结果,田勇强怎么也没想到他这个人人尊崇的业务尖子倒不如一个新手,他心里倍感羞愧。事后,他领命保驾护航的过程从他这个重量级人物口里传出,一传二传难免添枝加叶,添油加醋地传走了味儿。说连老干部田勇强也没办法对付的干扰电报,辛欣一挥手全ok。还有的说辛欣和老干部田勇强较上劲了,两人比赛收发报,老干部田勇强认输了。还有的说老干部田勇强和辛欣同时接收总部的电报,正抄报时遇到磁暴,机器里没讯号,老干部束手无策,辛欣能听到电离层外的电波,一码不漏全抄ok……总之,大家把辛欣给传神了。传闻飞到通讯处长那里,处长是个死要面子的人,他心里认可了辛欣,可嘴里从不夸人。再说了,他也不相信传闻,不信辛欣会有那么大的能耐。就这样,辛欣独立工作的事儿,通讯处长默认了。
辛欣独立工作后,工作一直很顺利。
有首绝句赞辛欣曰:
牛刀初试有绝活,绝路逢生四面歌。
敬业只愁时逝快,建功怎忍日蹉跎。
时光荏苒,一九七一年五一节到了。五一节部队放假两天,老同志都想趁假日好好休整放松一下。成家的老同志回家属区过甜蜜恩爱温馨的老婆孩子一家亲去了。新同志知道自己的位置,不能随老同志那样任意放松,大都趁休息日来练功房苦练基本功,提高自己的业务能力。辛欣与众不同,别说节假日,就连平常他除应付单位组织的练功外,从不去练功房练功。他这么不用功,可每次业务考试,他收发报成绩总是第一。这个结果,让那些牺牲了业余休息时间埋头苦练的同志很不服气,暗里和辛欣较劲比比。可是,不管他们如何想着法儿苦练、巧练,总没能超过辛欣。
总部组织的每年一次的业务考核,辛欣发报每分钟一百五十二码;抄报每分钟二百二十五码,英文抄报每分钟一百六十码;英文发报每分钟一百四十码的好成绩,被推选参加总部组织的技术大比武。比武中,辛欣以收报二百三十一码,全ok;发报一百六十码,无一差错的好成绩夺取冠军。
有首绝句曰:
收报全凭电码熟,手抄脑记不含糊。
平时多练摩斯码,听力超人译字出。
辛欣比武所取得的成绩,受到某部首长们的关注,某首长非常欣赏辛欣,萌生了想调辛欣来他身边工作的想法。某首长以前曾在神秘部队工作,他是梁峴君的上级,凭着这层关系他亲自来找梁峴君要人,不信她不给面子。
梁峴君见老首长不远千里而来,心里激动,很热情地款待他。
梁峴君是发现辛欣的伯乐,她深知辛欣的能耐和志向。可她又想,是蛟龙,终要腾云归大海,是鲲鹏,终要扶摇上蓝天,曲着关着,有悖志向。是啊,让他在通讯处蜷曲,已是够委屈了,再继续让他干通讯,他岂能再愿苟且。再说了,先前要辛欣去通讯处,也是暂时的过渡,是对他意志的磨练和考验,也是想借助他的作风来唤醒通讯处那些思想麻木的人。可没想到,没等她对辛欣的工作做出调整,老首长竟然来挖墙角了。面对老首长的要求,她不好说什么,但她心里一百万个不愿放辛欣走。老首长相中的是辛欣的报务技术,辛欣不愿干报务这早证实了的,想到此,她心里又去了几分担心。她思忖片刻说:
“老首长,不急嘛!您辛辛苦苦从京城赶来,不光只是为了一个新兵蛋子吧?您先住下,明天我陪您走走,看看大山里的风光。”
“小梁子,给你说实话吧,我这次来呢的的确确就这一个目的,达不到目的,再好的风景也没心思看。我知道你很忙,哪有时间陪我游山玩水赏风景啊!你是不是在搪塞我?不说别的,你把辛欣给我,我立马走人,不再打扰你的工作。”
“老首长,看您说的。几年没见了,怎么着也得让我进进地主之意,好好招待招待您吧。”
老首长的心似乎被梁峴君的真诚好客所感动,他略略犹豫了片刻说:
“小梁子,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下次吧,下次我休假专程来这里好好休整休整。”他顿了顿,目光停留在梁峴君的脸上注视着。“对了,小梁子,我只顾向你要人了,还没有听听你是啥想法哩,不会舍不得放他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