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深,窗外投进来幽蓝的月光。静谧的廊道中,偶尔有几个护工走动。
他能听见住院部传来的鼾声,嗅见消毒水的味道,护士站的几个小姐姐在议论着什么。
隔着二十多米,他都听得一清二楚。
他突然醒觉,惊异于自己的听力。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他身体中慢慢醒来了。
他听见护士站传来的话语,在议论自己。
“皮肤科来的那个靓仔,是哪个区的?”
“看登记,是红磡那地方的。”
“他有病吗?”
“是他的妹妹,好像红斑狼疮。”
“红斑狼疮不是那个症状,估计很难治了。现在海里污染那么多,吃喝都不干净,有很多怪病。”
一开始,只是在议论白露的病情
再后来就变得奇怪起来。
“他为什么还没有上车?”
“他一定要去搭车的”
“你在偷听对吗?你要记得,一定要去搭车。”
雪明兀地站起来,浑身都是冷汗,他快步走到护士站,却发现只有一个值班护士在玩手机。
他神色苍白,眼神像是要吃人。吓到了这位小护士。
手机摔在桌上,护士唯唯诺诺地问了一句。
“先生有什么可以帮到你?”
雪明舔了舔干涸的嘴唇,试探着问了一句“你刚才是不是在对我说话?”
“没有我一直都在看手机喔。”小护士拿起手机,手足无措地看着这个奇怪的男人,“你是想要我的联系方式吗?我觉得好像太快了。能不能先让我想一下,做个自我介绍?”
雪明立刻回身,想坐回原位“打扰了”
不过几步路的时间,他又停下了。
因为他又听见了,听见身后那位护士在说着呢喃不清的话。
“他听得见,他知道。”
“他要去搭车,他一定要去搭车。”
等他回头多看一眼。
护士站的工作台前,那位护士举着手机神色如常,也是一副警惕好奇又期待的样子。
“你妹妹在这里看病是吗?我有看登记表!雪明先生
你好像很关心你妹妹哎。家里人能帮上忙吗?”
江雪明应了一句“他们都很忙。”
护士脸上带着奇怪的笑容“那有本地的好朋友能帮忙吗?”
江雪明“没有。”
护士接着说“登记表上有你的号码哦。我记下来了——
——我知道你住在哪里,也知道你想搬家,你想换个清静的地方对吗?
——我也知道有一种药,效果非常好,能治好你妹妹身上的怪病。
——如果需要帮助的话,可以打这个电话。”
话音未落。
雪明的手机就开始震,有电话来了。
但是他看得非常清楚——
——小护士从来没按拨号键,连手机屏幕都是黑的。
再低头一看,是个保密号码。
他抬头时,小护士又坐了回去,神神道道地说了一句,“回拨就好了,记得按时上车。”
这小护士的神态非常奇怪,雪明很难去形容。
就像是提线木偶一样,动作机械,双目无神,向着护士站的椅子,把这护士的肉身塞回原位。
雪明的呼吸急促,心脏在狂跳。
他不止一次自我怀疑着,到底是不是自己的脑子出了问题。
那一句句带着威胁意味的话语,让他感觉自己就像是被掐住了脖颈的猎物。
——你好像很关心你的妹妹。
——你没有朋友吧?
——你的家人能帮上忙吗?
——我知道你住在哪里,也知道你想躲到哪里去。
——我这里有一种特效药,如果需要帮助的话
——按时上车。
他确信,自己绝不是疯了。
这些近似威胁的言语,都具有明确的指向性,它们都指向九界车站。
而且从这些信息里透露出来的,让雪明更加不安的事情是——妹妹的病情恐怕没那么简单。
半个小时之后,白露从诊疗室出来,带着诊断书。
很遗憾的是,诊断书上的病理说明依然只有“皮肤过敏”。
两兄妹都知道,过敏症这种东西,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也复杂。
问题是过敏源在哪儿呢?
又过了几天,雪明带着白露跑遍了附近所有医院,一无所获。
他用车票在鞍山健康中心附近租了一间干净通风的大屋子。把妹妹送去住院部静养,病情也没有好转。
白露身上的红斑越来越多,身体越来越虚弱。她的精神一天比一天差,睡眠时间也越来越长。
一周之后,也就是七月四日。
离上车日期只剩下三天。
早间,雪明照常在病房照顾白露。
医生在隔壁房间,准备过敏源皮试和脱敏针的药物。
白露刚醒来,她大口大口喘着气,仿佛在睡眠时一直缺氧。
她的右脸被畸形的红斑结块挤压着鼻腔。
她醒来以后就开始哭,喘得特别厉害。
她问着“哥我是不是要死了?”
雪明“不会的。”
白露又问“我能好起来吗?会不会一辈子就这样了?”
雪明“不会的。”
“我一直在做噩梦,哥。我看见好多人好多人在对我吼,他们好凶,他们要我上车,我不怕他们,我不怕哥哥你放心我不怕的”白露抓紧了雪明的手“哥我想回学校”
江雪明沉默着。
他低头看着妹妹的手。
手背上的红斑丘疹隆起,扭曲的皮肤显现出怪异的图案。
图案像极了两个字。
上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