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锔盆~~”悠扬慵懒的吆喝声回荡在闭塞的胡同里,远远地便望见一个瘦巴巴的老头,肩上挑着个扁担,歪歪扭扭地向前走着。走几步就停一下,好像这枯槁的身躯已经经受不住走街串巷繁累的工作一样,他停下来,喉咙里又发出那有气无力的声音:“锔碗~~”终于,他找到个稍微宽敞的地方,那地方也只不过稍微宽敞一点。他倚着墙,慢慢地将吃饭的家伙放在地上,那是跟了他几十年的锔瓷工具,虽然旧得不成样子,用起来却十分顺手。他又从扁担里拿出一个小马扎坐下,这时他黝黑面庞上细密的汗珠才有几个凝结在一起,顺着干瘪的腮帮子滚下来,他赶忙用脖子上系着的半黑不白的手巾擦拭着,嘴里还不忘大声呼喊:“锔大缸~~”
喊了有一会儿,直到炽热的风将他身上的汗蒸腾殆尽,才从附近慢慢悠悠地走来几个老人,手里拎着大大小小的锅碗瓢盆。
“你看我这能锔不?”一位大娘怀里抱着个和面的碎瓦盆,碎片在盆里叮当作响。
老头搓了搓手,将瓦盆接过来,然后将碎片在碎瓦盆上比划着,这碎片不小,还连接着一小块盆底,幸而碎片较大,锔合起来并无什么难度,只是多费些锔子罢了。
“能锔。”老头点点头,然后将一个小碗拿了出来,这小碗并无甚精致之处,惨白的碗沿还被磕掉了一小块,活像一只长了嘴的怪兽。
“一碗小米。”老头将碎盆放在地上,抬起头。
小碗顶多也就二两容量,此刻泛着光,仿若嘤嘤待哺的婴儿。
“半碗。”大娘将双臂抱在胸前,脸上满是怒色,“干什么就一碗小米,我一天也吃不了一碗小米,你这补个盆就要我们一天的口粮?再说这盆……”
“半碗也成。”老头打断了大娘的话,和这种大娘说话总是纠缠不清,索性应了便是,“半碗也成,只是大妹子,多讨半瓢水喝。”
“得嘞您补着,我给你舀水去1大娘转怒为喜,又晃悠悠地往回走。
应付了其他几个主顾,又喝了满满半瓢凉水,老头才干起活来。
围观的人渐渐多起来,几个小孩好奇地蹲在老头身边,瞪大了圆溜溜、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老头熟练地给瓦盆打孔。
打孔并不容易,首先要将瓦盆用两腿夹住固定住,然后将碎缝对好,找出合理的打孔位置,规划好打多少孔,锔子和锔子之间相距几分,才能打孔。所谓“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金刚钻打孔着实考验锔瓷匠人的功力,打得太浅,不易嵌钉;打得太深,又唯恐将盆壁钻穿,还要费时费力重新修补,幸而老头心思细腻、手艺娴熟,不消一会儿时间,孔洞已然打好。
“师傅手艺不赖嘛。”不知谁先发出声音,紧接着其他人也附和起来。
“这孔打得真不错,均匀、细致、对称。”
“嘿,学问不大还跩起屁文来了1
“一看就知道是干了好多年的手艺人。”
“师傅,干了多少年了?”
“得有四十多年了吧。”老头随口回答,他头也不抬,又开始钉锔钉。锔钉一般用柔软易塑性的铜钉,握一把小锤,锤头细细的,和锔钉粗细相仿,用柔和的力气将锔钉钉入孔洞中。说来容易,做起来却甚难。费了好大工夫,锔钉才全部钉好,老头不敢怠慢,又拿出来自己秘制的腻子膏将所有的缝隙全部仔细地涂抹一遍,才长舒一口气,双手将锔好的瓦盆放到一边,然后才擦了一把汗,又开始锔起其它的盆盆罐罐来。
锔好的瓦盆好像重新换发了精气神,一个个金黄色的锔钉宛若绽开的一朵朵小花,调皮地攀附在恰似泥土一般的盆壁上。大娘将其捧在手里上下打量着,又回家灌上水试了试,终是不漏水,才心满意足地从家里 拿来半碗小米递给老头,老头也不多说,将小米倒进自己细长的布袋子里,又开始工作起来。
老头就这么工作着从早晨一直到这般时分,中途只是随意地啃了几口硬馍,太阳落了下去,只留下天边那一抹血红色残阳。人们都四散去了,他掂量着粮食口袋,约么有四五斤重,这时才从他的脸上看出一丝欣慰的微笑。靠着墙,点上一袋烟,就这样在稍显发凉的微风中肆意地享受着烟草带来的短暂幸福。一天的工作结束了,等一下去早晨刚找的落脚的地方睡下,明天又会是繁忙的一天。
踏着黑夜,在朦胧的烟雾中,隐隐约约走过来一个人,老头看见那人在自己面前停下,耳边也传来那人的声音:“师傅,您是锔瓷的么?”
一天的劳累,让老头全然没有起身的意思,他又抽了一口烟,朝那人摆了摆手:“锔活儿,明天请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