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墙外,一群人叽叽喳喳。
高墙内,闺房里死气沉沉,柔和的灯光下,一名年轻女孩安静地躺在床上,在她身上盖着厚厚的被子,她的脸上看不到一丝血色。她就这么躺着,干裂的嘴唇很长时间才发出一声细微的**声,而就是这轻描淡写的**声,惹得床边的女人默默抽泣。女孩叫小翠,平时活泼开朗,待人和善,却没想到得了这种要命的玻而这女人正是小翠的母亲,面对病痛折磨的女儿,母亲束手无策,她抹着眼泪,她多么希望躺在病榻上的不是女儿,而是自己。女儿还未及桃李,就要遭受夭折之苦,而自己,却也要白发人送黑发人,这种无能为力的痛苦,真真如千万把钢刀插在心里,让人痛不欲生。
和闺房里的两个人相比,客厅里却坐满了亲戚朋友。亲戚朋友们都来,无非只有两件事,要么就是喜事,要么就是丧事,而这次的目的显然是后者。
“什么时候回来的?”女孩的姑姑关切地问着。
“刚回来没多久。”男人垂头丧气地说着,他是女孩的父亲,他现在万念俱灰,却还要应付着这些亲戚,此刻的时间分外难熬,他现在的脑海里还满是医生无奈的脸,还有护士慢慢摇着的头。
“大夫怎么说?”
亲戚的每一句话都像是利刃向他插来,男人沉默了有一会儿,泪水不住在眼眶里打转:“让回家,回家休养。”
人群中挤进来一个人,他梳着个油头,戴着副眼镜,瘦长的脸上不住地抽搐。他将男人拉到一边:“小翠他爹,节哀顺变。”
“王秘书,你来了。”男人知道,该来的还是要来的。
配阴婚一直是村子的传统,去世的未婚男女,若是不结冥婚,就不能入祖坟,不能投胎做人。中国本来就男女比例不均衡,男多女少,相对的在配阴婚中,女性尸体也就显得格外珍贵,尤其是年轻貌美的未婚女子,就更是紧俏货,许多人花大价钱从盗尸者手中都买不到称心如意的女尸,因此哪家女儿得了绝症,还没有去世之前,就有人提前去那家商谈冥婚的事情,这种事情在这个村子里时常发生,大家早就见怪不怪。虽然女孩的父母觉得这么做极其荒唐,可是传统就是传统,久而久之,不合理也变成了合理,现如今这种做法还得到了当地官方的支持,而王秘书就是专门办理这种事情的人员。
“事情也已经挽回不了了,还应该朝前看埃”这份肥差,让王秘书得了不少好处,他心里挺美,可是脸上却还要保持严肃,“乡亲们都在门外等着了,要不你先去和他们商量商量?小翠他爹,祖上的规矩可不能忘啊......”
“王秘书,我知道了。”男人抹了把眼泪,毕竟他是这一家之主,很多事情还要他来扛,“我和娃儿她娘说一声,就和你出去。”
男人心里难受,可还是深吸了一口气,进了闺房,女人头也不回地坐在那里,双肩微微颤抖。
“娃儿她娘。”男人不敢向床上看,只是低着头闷闷地说着,“王秘书来了,我现在和他出去。”
女人摆了摆手,算是同意,她深知王秘书来此的目的,却没想到消息如此灵通,他来得如此快。
见有人出来,墙外的人一下子蜂拥过来,他们有的人手里还拿着黑白照片。
“小翠他爹,小翠一定要和我家的娃成亲,你看看我家娃多俊俏1一个大娘如献宝般地将照片递过来,男人眼皮抬也没抬地往台阶上一坐,任由冰冷感袭遍他的全身。
“刘大娘你一边呆着去,你家娃才没了几年,怎么说也是我家娃先成亲啊,我家娃都没了十多年了,小翠他爹,我给,我给三十万你看怎么样?”
“他赵大妈,你也忒小气,小翠多俊你又不是没见过,三十万你也说得出口,翠他爹,五十万,你就配给我家娃吧。”
“我出五十五1
“六十万1有人咬咬牙。
“我出......”
一切的一切最后都成了交易,成了买卖,成了数字。
“你们这帮大老娘们都别吵吵了,都听我说。”王秘书对这些“刁民”不胜其烦,“我跟你们说过多少次了,你们的这些情况,我那里都有记录,都回去等信儿吧1他又转过身,拍了拍男人的肩膀,“小翠他爹,跟我回去看看档案?”
也不知道这一路是怎么走的,只知道浑浑噩噩地走了很长时间,也不知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觉,男人耳边恍惚出现了一个姑娘的声音,那声音在他耳边轻轻说着,好像在说“不要答应”,等他向四周看的时候,却一个人影也没有。男人轻拍着头,让自己稍微清醒一下,走了有一会儿,才到了王秘书的办公所在。
窗外黑压压一片,一个个小脑袋不住地攒动,王秘书看着心烦,走上前去将窗帘拉起来,男人平静地坐在办公桌前,慢慢地翻看着眼前的这本黑皮档案,虽然只有十几页,不过也看得男人头痛欲裂。档案里的黑白相片,男人有一些认识,有一些不认识,大多数都是中年男子,只有两三个是青年模样,每一页都有一张照片,照片下是姓名、生辰八字、家庭背景,最下面还用粗笔字写着好几个零的数字,男人本就无心挑选,因此他也不看底下的那一串长得吓人的数字,只是在青年中挑选了一个看着顺眼的,然后将兜里的东西小心翼翼地递给了王秘书。
“就是他了。”男人说着,顺手将黑本子重新合上。
“好的,你放心吧,剩下的就交给我了,”王秘书将东西接过来,那是一个黄色的纸包,纸包上写的是女孩的生辰八字,纸包里裹着女孩一张一寸照片,还有一缕女孩的头发,“等我办完了事情,就会把彩礼给你送过去。”
男人点了点头,从屋子里出来,人群乌泱泱地冲进屋子,欢笑声与询问声此起彼伏:“是谁,是谁?”也不知道是隐约听到,还是一时臆想,男人脑海里朦胧的声音不断闪现:
“赵大妈,你家娃真是好命,这么快就被选上了1
“哪里的话!赵大妈,我要不替你说话啊,小翠他爹还不知道选谁呢1明显是王秘书的声音。
“是是是,多亏了王秘书,等这事办完了,好处自然少不了您的1
“嘻嘻嘻,哪里的话,我这不都是为人民服务吗?”
男人管不了这些,他只想尽快回去,回到她们母女二人身边,他有时想象着,等他回到家里的时候,奇迹发生了,女儿坐在门外的台阶上,冲着他笑。
奇迹发生了,只不过不是女儿病好了,而是女儿不见了。
“被她老姨抢走了。”女人用了“抢”字一点也不夸张,老姨推开众人,老姨夫抱着小翠,头也不回地走了,“他俩非要把小翠带到大医院去治,拦也拦不祝”
“哎,死马当活马医吧。”男人不敢想象,也许这一路颠簸,小翠就......“你姐姐姐夫也真是的,总喜欢出风头,咱们这里的大夫就比省城的差吗?弄得跟我们不想娃病好似的......”
自打儿子的婚事有了着落之后,赵大妈脸上的笑容就没有停下来过,虽然几十万的彩礼赔上了她的棺材本,可是得了小翠这样一个好儿媳妇,也是万分值得,她马不停蹄地找了神婆,生怕煮熟的鸭子飞走了,儿子因为没能成亲,所以没能埋进祖坟,只能暂时放在殡仪馆,这一放就是十多年。赵大妈心里一阵安慰,这件事办成了之后,儿子终于能够认祖归宗,落叶归根了,自己对去世的老头也有了交代。
昏暗的小屋里,神婆嘴里振振有词,赵大妈双目紧闭,双手合十,虔诚地跪在一旁,在她面前摆着的则是儿子的黑白照片,后面用盖着红布的骨灰盒顶着,照片上的脸虽然清秀,可是在这样晦暗的环境里,外加上惨白的照片颜色,显得分外诡异。
“你儿子上来了,你说话吧。”神婆小声地说着,生怕将来人吓跑,赵大妈睁开眼睛,她什么也没看到,在她面前的依旧是照片和骨灰盒。
“真的上来了吗?”赵大妈小声地问着,神婆冲她点了点头。
“娃,娘给你娶了个媳妇,她叫小翠。”赵大妈看着儿子的黑白照片,两行热泪涔涔而流,他将小翠的小照片黏在儿子的大照片上,然后将黄纸和头发点着放在照片前的小碗里,“你不要着急,小翠马上就去找你,你们很快就能见面了,儿媳妇乖巧聪明,长得也好看,以后你们就好好地过日子,这是小翠的生辰八字和一缕头发,你就在奈何桥上等着她吧,你和你爹在下面见面了吗?等娘百年之后,咱们一家四口就能团聚了。”赵大妈抹抹眼泪,她一抬头,仿佛看见儿子的照片正冲她微笑,她赶忙揉了揉眼睛,还好只是幻觉,照片还是照片,它安静地摆在那里,一动不动。
“你儿子很高兴埃”神婆将烧剩的灰烬倒进骨灰盒里,算是圆了房,等二人并骨之后,才算是正式结为夫妻,“好了,你儿子回去了,事情也完成了,回去的时候别忘了贴喜字儿,记住了,要贴单喜字儿。”
“嗯,知道了,谢谢。”给神婆包了辛苦钱之后,赵大妈才心满意足地回了家,她现在要做的就是等待小翠的死讯。
明明就快要死的人,却让赵大妈苦等了一个礼拜,而等来的却是一个活生生的小翠。
“赵大妈,您来的正好,这几天我也是忙昏了头脑。”男人笑嘻嘻地将赵大妈让进客厅,奉上了茶水,“我们家小翠没事儿了,我看配阴婚的事情也就算了吧,等明天我就去银行,把彩礼钱还给您。”
“没事儿了?不可能,一个礼拜前还没救了呢,这才一个星期病就好了?”赵大妈心里想着,她叹了口气,说道:“小翠他爹,这三十万是老婆子我一辈子的积蓄,我实在是再也没有钱了,你可不能嫌钱少把我家媳妇许配给别人啊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