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庆幸,能活到今天。”
他起床的时候,腰间一阵刺痛。老胳膊老腿在这七十多年的折磨中,脆弱得像是一折就断的枯枝,停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地自床上走下来。
“早安。”他朝柜子打了个招呼,柜子上摆着一张镶框的黑白照片,照片里一个女孩儿正冲他微笑。
晚间的燥热折腾了他一宿,还好天快亮的时候下了一会儿小雨,才让他的心里微微好受了一点。他推开窗,让清凉的空气跑进来,和屋内的暑气好好干上一仗。
挣扎着洗了把脸,才发现干枯的手上皱纹满满,像生锈的铁管,他攥了攥拳头,一阵麻木,摸了半天,才找到了老花镜,其间将药瓶也不知道被自己打到了哪里,索性只是些安慰剂,不吃也罢。
梳头,颤抖的手一面扶着额头,一面拿着拢子慢慢地梳着,每梳一下就感觉精神清醒了一下,每梳一下就感觉自己年轻了一点,就这样一点一点地梳着,突然想起出门的时候还要戴帽子,梳得再好也是徒然,于是乎放下了梳子,感觉自己的肚囊竟有些饿,这才七手八脚的做起早餐。
前两天不但精神不好,还没有食欲,可是今天不但精神矍铄,还口欲大增,他知道是时候要去再见见她了。
吃了早餐有一会儿,阳光打在不锈钢锅子上晶晶发亮,他向外看着,雨后的日光又缓缓炽热起来,这才想起,自己今天是要出门的。环顾了一下四周,帽子,照片,还有陪了自己几十年的袋子,那袋子里放着他人生的第一把也是唯一一把吉他。回忆了好半天,确定再没有什么遗漏,这才拄着拐杖,一步一步地走出门来。
“爷爷您坐这儿。”真是幸运,一上公交车就有人给让座,他笑着说了声“谢谢”,默默坐下。让座的是个又高又瘦的年轻小伙,手里还抱着几本书,看来好像是附近大学的学生,在他一旁或坐或站着几个年轻人,看样子也都是学生,他们嘻笑着,谈论着。
年轻真好。
“等一下去吃食堂二楼的烧鸭饭,好吗?”
“吃了一回还挺好吃的,吃完了就去篮球场做做热身吧,榕容,等一下你们几个要替我们加油啊1
坐在前面的马尾女孩转过脸来,让他一阵恍惚。
“好埃”
这个年龄的人正是吃的时候,也正是玩的时候,还是,恋爱的时候。
“加油,加油1
他年轻的身体冒着汗,蓝条衫早就湿透得能拧出水来。躲闪、跨步、上篮一气呵成,他迅速地后退着回防,眼睛不经意间瞥了一眼场外。
她大声喊着,涨红的脸上细密的汗珠自鬓角缓缓流下来,将发髻弄成俏皮的小卷,她欢呼着,为他的每一次精彩投篮。有时她发现他正偷看着她,她羞涩地低下头扭捏着,不一会儿又高昂地为他加油起来。
“林杰同志1像是鼓起了全部的勇气,她飞奔过来,“你为班集体争取了荣誉,这是集体给予你的奖励。”也不管他同不同意,她一股脑将手中的饭盒推进他怀里,然后跑掉了。
他望着她的身影,心里比蜜还甜。
铁饭盒里,闪闪发亮的米饭上,红彤彤的鸭块、绿油油的蔬菜、白嫩嫩的鸡蛋相映成趣。他又望了一眼她的身影,竟微微发亮。
“你哥哥是三反分子,你护着你哥哥,你就是人民进步的绊脚石,社会的毒瘤,我们要打倒社会的毒瘤1他们将她摁在地上,一阵猛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