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九 每天每天(1 / 2)

当我来到这座小镇上时,正赶上一天中最热的时候。

七月的阳光格外得毒,尤其是对我这种艺术家打扮(满面胡须,乱发长得不修边幅)又赶了一上午路的人来说,分外难捱。灼热的日光照在裸露的皮肤上,像是猛兽肆意地撕咬着绝望的猎物,无尽的奔波让身体变得精壮,可是依旧止不住汗水自胡须中、头发里漓出来,然后在衣服的前襟和后背留下一大片汗渍。

这个小镇,陌生又熟悉。

仿佛是儿时或者是梦境中的小镇,远离城市的喧嚣,满耳都是或远或近的蝉鸣,中间夹杂着不知道是什么鸟的叫声,还有几处热得难耐的螽斯正扑打着背翅,发出声嘶力竭的长音,如此多的声音混杂在一起,在脑海里如飓风般盘旋着,又加上这太阳的热力四射,我的身体告诉自己,是时候停下来休息一下,欣赏面前这一大片生机盎然的绿色了。

随风翻滚的阔叶植物前,杵着一座小小的杂货店,铁皮外墙锈迹斑斑,透过窗上的蚊帐,隐约可见屋里摆放着密密麻麻的货品;支起来的铁制窗扇也早就泛起了棕色,在它庇护下的玻璃柜里,摆放着五颜六色的饮料,还有几种香烟,打远也看不清是什么牌子,想必也是廉价货。店前斑驳的树荫下,一个皮肤黝黑的精瘦老头,正翘着二郎腿躺在藤椅上看报纸,一旁的饭桌上还放着几片西瓜。这不禁令我一阵欣羡,等我老了的时候,再也走不动了的时候,兴许也能和他一样,开个杂货店,安逸地躺在那里一边吃西瓜,嗯,我不喜欢西瓜,那么红的颜色让我受不了,茶水好了,一边喝着茶水,一边看报纸。走到近处,才听见树枝上系着的风铃在阳光中微微作响,让人浑身一阵酥麻。

将山地车随意地支在地上,一边脱掉背包坐在一旁的小凳子上,一边对老头无力地喊着:“阿伯,一罐冰镇啤酒1

“这儿不卖酒......”老头缓慢地放下报纸向我瞅来,我分明可以看见,在那副老花镜后的眼睛里,闪现出一丝惊异的神情。也难怪,见到我这副邋遢模样,很少有不感到诧异的。

“不卖酒哦......”我将墨镜摘下来别在胸前,“那矿泉水好了。”

“冰的?”

“好的。”

“你等一下,我去里面拿......这样的天气还得是喝冰的......”

过了有一会儿,老头才从杂货店里走出来,一手拿着矿泉水,另一只手则又端了一只碗出来。

“苦茶,特别招待。”老头微笑着将两样都放在我面前,“清热解毒,好东西1

“谢谢。”我还是先喝了矿泉水,毕竟现在渴得要命,一上午的燥热顿时冰消瓦解,身体也不由得舒服起来。

“来一块儿?”我摆了摆手,老头才自己吃起西瓜来,“小伙子,从哪来?”

以我现在这身打扮,能看出是小伙子也着实不易:“忘记了......”

“忘记了?”老头似乎像是在听着新鲜事儿,“这还能忘了?”

我撩起前襟擦了擦头上的汗:“好像从小就有这种病吧,几天前的事情还可以记起来,那么久的事情,记不起来了。”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总是记不起以前的事情来,书包里的小本子上,也仅仅是这两个星期的日记,可能以前的本子不知道哪里去了,也许对于我来说,以前的种种都不太重要了吧,因为最重要的,我不经意地看了一眼左小臂内侧,因为最重要的,都纹在这里了。

“w,a......”

我慌忙将手臂缩到桌子下面,就在我愣神的那一刹那,老头居然端详起我手臂上的纹身来。

“我看不懂啦1老头哈哈大笑,“现在的年轻人,总是把自己搞得花花绿绿的......”老头嘟囔着,又吃起西瓜来。

“纹着玩的......”我解释着,顺手将苦茶端起来,说实话,对于苦的东西我并不排斥。

“小伙子,别看我老哦,时下的新潮玩意儿我也知道不少呢。”老头笑着,眼睛眯成了一道缝,“看你这又是纹身的,又是这种另类打扮,你这就叫做......”老头有些想不起来,又突然灵光一闪,“行为艺术1

从半百的农夫嘴里听出这么四个字,真让人哭笑不得,不过又不得不钦佩老头,这么新潮的词语都会。

“这行为艺术啊,就是搞得自己怪怪的1老头哈哈大笑,我也跟着笑起来。

“要说。”我努力地想将自己撇离话题中心,“阿伯,刚才我还真见到一个怪怪的人哩。”我抿了一小口苦茶,还真他娘的苦,我蹙了蹙眉头,继续讲着,“我路过前面那个路口的时候,看见一个西装革履的人,就那么一动不动地坐在路口边,这么热的天,那么厚的衣服,也不怕中暑1

“是个傻子。”老头慢慢收起了笑容,“别去理他。”

“傻的哦......”我并未在意老头的表情,“怪不得我从他身边过的时候,他还冲我笑呢。”

“冲你笑......”老头小声嘤咛着。

“嗯?”

“这茶怎么样?”老头亲切地问我。

“很苦,但是很好喝。”看着面带笑容的老头,我也以笑做回应。

“林伯,拿一袋酱油1

“你等一下,我去里面拿。”就在老头招呼客人的时候,我眼前的苦茶早就没有了,老头起身进屋,回头又问我,“再来一碗?”

“不了,谢谢。”我摆了摆手。

“林伯,这都中午了,该叫小升回来吃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