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刻听到这个问题就想吐血,唐亦宁说他要“被开除”,到李叔这儿又变成“要下岗”,真凄凉啊,都有了一种碌碌无为、穷困潦倒的中年失意人的既视感。
唐亦宁“噗”地笑出来,尤达也咧着嘴哈哈傻笑。
“李叔。”江刻郑重地说,“我就是从原单位辞职,准备跳个槽,没那么严重。我收到好几份offer了,就是还没决定去哪家,想等年后再看看。”
尤达补充:“叔,offer就是录用通知书。”
李叔说:“我知道offer是啥,我也是读过大学的人。”
尤达惊讶:“是吗?叔你还读过大学啊?你这年纪读过大学的可不多,你是哪个学校毕业的呀?”
李叔骄傲地说:“电大。”
尤达:“……”
江刻瞪了尤达一眼,尤达嘴巴真是大,喝了酒更是容易竹筒倒豆啥都说。江刻家里的那些事就是被尤达捅给李叔的,那会儿江刻还小,被李叔问起时脸都憋红了,差点哭出来,李叔见他不愿意说,后来才没再问。
小店室内有空调,热烘烘的,江刻和唐亦宁脱掉外套,老板娘把菜一盘盘端上来,都是招牌菜,四人碰了下杯,一起动筷,边吃边聊。
李叔吃着最爱的卤牛肉,咪着小酒,对三个年轻人侃大山:“这店刚开起来时,我女儿才两岁,她小时候特别喜欢吃这个卤牛肉,我三天两头带她来吃。后来拆迁搬了家,她没多久就把这地方给忘了,只有我还惦记着,隔一阵子就回来一趟。”
江刻问:“李叔,你还有女儿?”
李叔说:“有啊,我女儿二十七岁,学医的,博士还没毕业呢。”
尤达惊叹:“博士啊?都没听你说起过。”
江刻又问:“那你还有老婆?”
“你这不是废话吗?”李叔无语,“没老婆哪来的女儿?”
尤达给李叔倒酒:“叔,你别理他,他一直以为你是个孤老头,因为你每次都一个人来喝酒。”
李叔抿了一口酒,说:“我老婆讲究养生,不爱吃这些,女儿嘛很忙,基本不着家。我其实住得很远,每次过来也是为了放松一下。这些年,菜的味道没以前那么好了,吃的就是个情怀。”
他望向四周,江刻三人也随着他一起打量这破败的老店,心里都有些唏嘘。
尤达把江刻即将离职的事告诉给李叔,也知道唐亦宁年后就要去广州工作,他啃着鸡爪,不解地问江刻:“刻子,你为啥不跟你老婆一起去广州?”
江刻脱口而出:“我房子还在这儿呢!”
尤达说:“房子又不会跑,三年哎,你反正要找新工作,干吗不跟过去?人重要还是房子重要?”
唐亦宁插嘴:“江先生名言,房子最重要!”
尤达笑得直抖,向她竖起大拇指,说:“要是我,肯定跟着你一起过去,两个人在一块多好。刻子这么牛逼,肯定能在广州找到合适的工作。”
“我得留下。”江刻指指唐亦宁,“帮忙照顾她爸妈,她爸爸身体不好,万一有个头疼脑热,她不在,我得帮一把。”
其实,江刻也曾想过和唐亦宁一起南下,两人还为此认真讨论过,结论是,不太合适。
唐亦宁对尤达解释:“重点不是我爸妈,重点是江刻的工作。我过去就待三年,最多四年,江刻要是过去,我也知道他肯定能找到工作,那三四年后怎么办?我要回来了,他在那边干得好好的,指不定刚要升职加薪,你说他是走是留?跟我一起回来吧,他又要在钱塘重新找工作,那会儿他都三十岁啦,谁知道能找个啥样的,总不可能再从底层程序员做起。”
江刻对尤达说:“听到了吧?不是我不想去,是她不要我去。唐小姐现在不羁放纵爱自由,嫌我烦人,已经开始嫌弃三十岁的我了。”
他又搂过唐亦宁的肩,说,“不过老婆,我还是要声明一下,我现在二十五岁半,三年后也只有二十八岁半,四舍五入不能这么来。”
唐亦宁正在啃鸡翅膀,推他:“你得了吧!还半,半你个头!二十六就二十六。你去广州一点都不现实,折不折腾呀?你以前一点儿都不黏人的,乖乖待在钱塘挣钱还房贷!”
江刻不高兴,把她搂得更紧:“这么不想我过去啊?”
唐亦宁挣扎:“不想!你这人忒烦人,甩你几次了都甩不掉,狗皮膏药似的,这次总算能让我清静几年。”
江刻气道:“你想甩掉我?等下辈子吧!”
尤达听着他俩斗嘴,又羡慕又好笑,手指轮流指向唐亦宁和江刻,对李叔说:“她逃,他追,她插翅难飞。”
李叔一直没插嘴,这时候问:“小刻儿,我听小达子说,你辞职是因为得罪了公司的一个大股东?”
江刻看向尤达,尤达心虚地垂下头,江刻说:“对。”
李叔一脸八卦:“具体是怎么回事啊?”
“叔,我不想说。”江刻是个注重**的人,不想再提起这件事,还是对着李叔这么一位拆迁暴发户,他俩又不熟。
李叔没再追问,向他敬酒:“不说就不说,别为这种事烦心,来,叔敬你,祝我们小刻儿前程似锦。”
尤达也举起杯子:“叔你怎么不敬我呢?”
李叔说:“敬敬敬,祝我们小达子飞黄腾达!”
尤达大笑,李叔又和唐亦宁碰杯:“祝小唐在广州一切顺利,你们三个都要好好的啊。”
唐亦宁笑成一朵花:“谢谢李叔!”
一通碰杯后,这顿饭也吃得差不多了。
临走前,尤达说:“李叔,毛鲜关门了,你以后是不是就不往这儿跑了?”
李叔点头:“应该是。”
尤达很遗憾:“那我们以后估计就见不着面了。”
李叔看了眼江刻,意味深长地说:“那可说不准,我又没死,还能活几十年呢。”
四人离开毛鲜大排档,尤达回驿站,江刻和唐亦宁去取车,李叔和他们顺路,三个人一起往停车场走。
江刻和唐亦宁手牵着手,无视李叔这个大电灯泡,一路走得黏黏糊糊。走到停车场后,李叔摸出一盒烟,叫住江刻:“小刻儿,陪叔抽根烟再走,成么?”
江刻与唐亦宁对视一眼,唐亦宁拿着车钥匙,说:“你陪李叔抽烟吧,我去车上等你。”
她走了,黑漆漆的路边只剩江刻和李叔两人。
李叔穿着一件黑色呢大衣,脖子上围着一块靛蓝色格子围巾,可怜江刻对奢侈品牌一点都不了解,但凡他稍微懂一点,就算看不出李叔的大衣价值不菲,也应该认得出那块围巾,是burberry的经典款。
江刻点起烟,默默地抽了一口,发现李叔个子不矮,应该有1米8。尽管年纪大了,李叔的腰背还是很挺拔,站在那儿有一股气势,江刻觉得,那是属于暴发户的气势。
房子多的人,就是有底气啊。
李叔也在抽烟,上下打量了一下江刻,感叹道:“小刻儿真是长大了。”
江刻失笑:“李叔,上回尤达告诉我,你问他要去了我的电话,你有事找我?”
李叔和他卖关子:“是有事找你,你先猜猜看?”
江刻真的猜起来,还猜得很认真:“要我帮你……修电脑?”
李叔被他的脑回路惹得爆笑出声,都笑咳嗽了:“小刻儿,你可真是个有趣的小伙子。”
江刻帮李叔拍背,怕这老头给笑岔气,李叔止住咳嗽,才又一次去看江刻,说:“小刻儿,尤达不在,我就不和你插科打诨了。和你说实话吧,我从你十八岁,高考成绩出来后,就看上你了。”
江刻:“?”
他面色不太自然,说:“李叔,我已经结婚了。”
“啧,没找你做女婿!”李叔说,“我错过你三次,又等了你三年,现在是第四次机会,我一定要和你把话说清楚,也希望你能好好考虑。”
江刻越听越迷茫,问:“李叔你到底要说什么?什么机会?”
李叔问:“上个月,你有没有接到一个hr的电话?想找你来面试。”
江刻回想了一下,说:“我上个月接到好几个猎头电话。”
李叔说:“不是猎头,是hr,面的是总经办助理岗,你拒绝了,还记得吗?”
江刻想起来了,在一众猎头推荐的互联网行业相关岗位中,夹着一个怪怪的总经办助理岗,江刻当时十分无语,没听完介绍就给推了。
开什么玩笑?让他一个搞技术的去做助理?也不知道对方是怎么想的。
江刻说:“是有一个。”
李叔一笑,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递给江刻,说:“那个电话就是我让hr打的,说是总经办助理,其实真正的岗位是……董事长助理。”
江刻接过名片,借着月光低头看,名片印制得很简单,银色铜版纸,内容却不简单,公司抬头是:汇铓科技(钱塘)股份有限公司,头衔、姓名赫然印着——董事长,李国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