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约定篇(1 / 1)

独行月球 作者10V5nAV1d 1249 字 2022-09-10

身处在一个流星能把灵魂直掠走的时代、却又是意志力汇集的演练场,城里过往的每个魂都展现得鲜活敞亮,或自己自始由终都不知仅仅身为过客。初起,他们是静悄悄被带来、尔后又轰轰烈烈被带走,像另外世界记载里推石头的西西弗。而同样,我人生的轨迹微弱划过元末明初,只在陨灭时小小爆发一下,直到被流失于四海外的文献所记录。生时我常想,某些经历就像通关华容寨堡一般留藏有拐角暗道(那是一种流行于木匠间的制作游戏,极其考验制作者以榫卯结构做嵌套的技艺和智慧),在某个路口处不得不让人驻足思索、体验理解,直到得出要领再继续、再迎来下一次停驻。在隘口我就遇上有远方难过的事而绕曲不前,那是和一个名为班背的女子立下约定,我必要寻找到她、还给她我的承诺。但她芳踪难觅,蒙古人把她绑在巨大的火箭筒上,用残酷的窜天猴方式把她从人间抹去,消逝于烟花灿烂的夜空之中。瓦剌一方面是泄愤于她的火械药具设计曾让蒙军吃尽苦头、另一方面是他们以嘲笑为目的逼着班背亲手填入我那尚未完善的黑色火药做爆燃检验。这是蛮荒人具有某种隐藏奥妙的膺惩手段,也让营救者远远能看到,却来不及冲上前去抢到她。

后来我知道其实这里有一种二极管通道,是有办法去破穿,可当时没学到累积势差的术法去迎面克服。无奈中,我只能嚎啕零涕、捶胸哭泣。我想象着蒙古人从篝火中拣出火把来,在一干人众的围观中把引火索点燃,哄笑着看被紧紧绑缚、苦苦挣扎的班背取乐。恸戚泯然…蒙古人何苦去残害蒙古人啊?!草原的背景逐渐淡去,现场阴冷下来,留下黑暗与腥红,我不吃不睡地坐着,两眼失神地睁注看着敌营那方向。身后是完成一半的扎制“飞鸟”——她亲手绘过的样图摹版,对飞行方案我俩还争执过,最终我胜;右手里,我捏着她亲自书写毕的《火箭书》,是在最后关头她遣使女突围送出来的原稿。页面里所有绘制的药膛逐节中所需要的炒炭、硝石和硫磺、藻质份量比率都留空着,等待我去细细算好填写。

萋萋风冷冷刮着,天空里逐渐出显有光影,是那昨夜已逝情形的回顾叠加。弧曳反复绚亮闪现十多次之后我才捕获到透穿云层的后面似乎还有一次转火,焰色约略偏紫,属于一种十分独特的色调。若回忆切实,同二次点火的间歇两人曾讨论过甩壳后暴露打亮的电光石火近乎吻合了。我冷静下来,这或是代表一种冥冥中的印证和履约要求?像转弯的山壁出现的摩崖石刻,抹去苔藓后给出我进一步提示。我想得不再有悬念,逐渐心中生出酸涩回甜的味道——还并未结束,我要去找到她。

多年之后,我面觐永乐皇帝时,陷害班背的右中郎李广太正在殿前,但我对他毫无恨意。我已把心远远地放在更远方——那里远离官尝远离罪恶、远离是非,是我与她合议好的洁净人间。如今我虽已垂垂老矣,可每当我脑中回想起她倚我肩膀之时、共同共望明月时的情形,仍深信那里才是两人的归属之地,她先往先行了一步。

帝王所嘱咐的,我心间明白,下海和上天都找到他要的那个人,这在朝野里不是秘密。并非无来由的执着,关涉帝位稳固,上下君臣心照默契。冲天昂首的永乐飞龙是个国家重器,矗立在凤阳府的中都城外已多时,远远观去如擎天之柱在群山脚下通体金光灿灿。飞龙是我与李广太共同主持督造,历经八余载始建成,位皇陵北侧龙脉首端。载龙台有半径九丈九尺九寸,寓取上九重天穹,建制同大祀坛。飞龙周径一致于圜丘祈坛,高度齐平三宝大船,可盛载千石万钧。其身遍布甲鳞、气势非凡、机关巧妙,现填药已毕,择好吉日吉时亟待出发。经礼部着手安排,所遴选太监侍卫司舵人等共47人已近就位,珍宝香料瓷具等供奉器物皆备置妥善。

这数十年间,我反复测试火药的爆射性能,结合幻境所学最终得出朱紫色燃烧火焰的配方。再往从前,我所知晓的该色焰仅仅出现过两次,一次见于班背遇难,一次传闻于洪武三十五年应天城降破之际。彼时恰为靖国难之役末,谷王朱橞与李景隆洞开金川门迎纳燕军,有人见一朱色蛟龙由正阳门冲天而出,尾部呼啸着闪出带朱紫色的强火烈焰,瞬息间腾空消失云端之间。旋即烈火从宫中燃烧起,皇城一片火海。因此事禁忌,关乎真龙现身启天,自是后朝后帝任一年代都无论如何不能承认的事件,因此仅仅传闻坊间。

亦有知情官员禀报燕王,宫中存一密道直通土城之外,其向下的分岔沿阴沟暗渠可抵鬼门,再往西向能直达后苑神乐观。彼时由太监王钺引众至后观,六道士接应随即旋入一深井,早有道人王升在井底处等候建文,坚称受仙人张邋遢及高皇帝托梦于此处接惠帝升天逃离。言毕乐舞师拥出,齐奏礼乐、相拥而泣。少顷,井内徐升起一只盘柱蟠龙,口吐紫霞烈焰燃彻深井循道溢出,沟渠暗路悉数尽毁。轰然状过后,马氏携太监、宫眷及二十余亡臣跪拜,行叩礼毕皆投身大火,煎熬至死。火势继而延及皇宫,独建文一人携宝玺驾龙而去。同时间由股肱宦臣布下出海疑阵,三侍卫持度牒剃度下水,由关御沟分散出。燕王听闻衋然痛惜,心内犹疑不辨其伪真。

此事过于离奇,但有多人的确见到城破时真龙出的景象,结合班背曾透露我太祖赦令其密造一巨大洪武飞龙的内情,我独凿信其事非假。更是因为人间焰火从未出现过奇妙的紫朱颜色,讹传兴起无端的创造并非是不能,唯此绝无可能。然政朝之事与我无关,即便皇族勾斗也罢,我无意关心他人的死生去向——我仅仅在寻找机会让喜好宣扬天威的大帝同样能下旨赦造一条飞龙,且督建职责务必交于我手上。

这愿望实现其实根本不用我来操心,自有奉迎者时刻在把脉君王心思。永乐五年,李广太这小人授意我安排一次火器操演献给大帝,要求我精心安排出笃妙阵法,以神火飞鸦、万箭群蜂、神机炮汇集成威力猛烈的场面力求给陛下留下深刻印象。当真是人若执念,世界都会为你开道,只是我比他所要求的做得更多、更好、更精妙。7月11日,凉风习习,我在天边晚霞尚未褪尽的时刻,象飞翔的鸟儿一样从高空处尽情地领略了万千气象,最可能贴近靠近去感受她的气息。

那天我大胆地以身犯险,亲自坐上《火箭书》中所绘的蛇形飞车来为操演压轴,以奇巧终于说服了永乐皇帝。当那个由“飞鸟”改进来的器物点火启动后,啸叫着从万家岭“嗖”地飞出,穿越过皇城后开始几个绕弯,我脚踩七色烟柱祥云,往折数次回合后,于万军间凭借双臂所缚的大风筝徐徐降落于演武场中央——至此,我完全确认了所至幻境传授来的要术之真实可靠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