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吃痛,小小“啊”了一声,刚想收回手,就被贺照群捞住了。
被啄凹了个坑,裴燃没好意思抱怨,只掩饰道“没事,没出血。”
出乎意料,贺照群居然没教训她,拉开车门在副驾储物盒翻找片刻,拆了一支儿童冷敷凝胶。
透明的膏体涂抹在皮肤上,冰冰凉凉的,本应快速降温镇痛,可贺照群的指尖带着薄薄一层茧,粗糙又生硬,非但没有缓解,反而裹挟着不知所起的烧灼感,将痛楚放大数倍。
她的手比他白一截,细一截。他以格外谨慎的力度碰她,以此判断她骨头的状况。
裴燃忍着痛,感到一阵摇摇晃晃的、陌生的晕眩,胃部像藏着扑飞的蝴蝶。
贺照群嘴唇微动,好像在对她讲话,但她耳朵发烫,没能听清,想抽开手,不知道为什么,也没能抽开。
直到那阵锋利的痛彻底消失了,她的听觉才慢慢恢复过来。
贺照群问她是不是很痛。
她骗他说不痛,自然而然转移话题“你车上怎么什么都有。”
贺照群回答说“有备无患。”
裴燃“哦”了一声,故意开他玩笑“是个合格的阿爸了。”
贺照群不知道有没有笑,因为裴燃低着头,没能看见他表情。
有浪,海面微皱,船身小幅度晃了晃。
裴燃没站稳,踉跄一下,贺照群及时扶住她肩膀。
离岸渐远,眼前的天、海、地被归入到一种奇妙的几何平衡之中,其实裴燃还是能感觉到海浪明显的晃动,但她和他靠得很近,所以也不必扶着船舷。
裴燃突然想起自己有一次吐在他身上。
提及这件事时,她抬头看他,不自觉笑了笑。
但是贺照群没有。
“不是我。”
他这么说着,不动声色松开手,与她拉开半步距离。
裴燃眼里很少的笑意也慢慢消失了。
安静半晌,贺照群继续帮她修正记忆。
“你当时哭得厉害,还晕船,没肯让我背。”
他告诉她“照顾你的是贺明晖。”
在港湾徜徉的时间并不长,下了渡船是漫长的白色沿海公路,栖霞里的石牌坊就藏在开满攀枝花的路尽头。
旧皮卡停在街边,贺一鸣被花砸落的声音吵醒,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裴燃帮他擦掉嘴角亮晶晶的口水,跟他说再见。
贺一鸣有点呆地看着她,没有回答,他轻轻晃晃脑袋,又用拳头敲了敲太阳穴。
“阿爸。”
小家伙奶声奶气地喊贺照群,一字一句,话说得比平常更慢,努力保持语调准确。
“耳朵没电了。”他镇定道,“听不见姨姨说话。”
贺照群闻言,反手揉了揉小家伙的脑袋,开了儿童锁,从驾驶座下来。
他拉开后座的门,岛上充沛的阳光如水一般注入车厢,往前一步,便又转暗。
贺一鸣侧过身,乖乖将后领的电池盒露出来,裴燃想了想,顺势将他揽入怀中。
贺照群将他后脑勺的圆片摘下,熟练地拆换电池,等待注满电。
整个过程,三个人都很安静。
直到圆片重新贴上,贺照群捏了捏小家伙的耳朵,低声唤他名字“贺一鸣。”
贺一鸣眼睛圆圆的,脆生生地回答“阿爸”,他说“耳朵有电了”,又抬头问裴燃“姨姨刚才跟我讲什么?”
“没什么。”裴燃看了他半晌,说“只是上午那局棋,姨姨突然想到该怎么解了。”
“真的吗?”贺一鸣很简单就变得雀跃起来。虽然裴燃水平很菜,但瞻淇岛上棋友稀缺,所以他还是非常高兴地提议再找时间对弈一局。
裴燃说“好”,很干脆地答应了。
贺照群坐回驾驶座,对她说“回去的时候,给我打电话。”
裴燃没领情“我自己也能回去。”
贺照群诚心发问“知道地址吗?”
裴燃卡了一会儿壳,磕磕绊绊地说了座不搭嘎的山。
贺照群不跟她废话了“你手机呢?”
裴燃摸了摸衣服两侧,没口袋,估计是刚才用完顺手放桌上了。
贺照群看向后座的小家伙,让他把正在戴着的手表摘了。
贺一鸣眨巴眨巴眼睛,没动。
贺照群哄他“姨姨没带手机,待会儿自己回不去,你先借她。”
裴燃神色复杂“你这么叫我,我鸡皮疙瘩起来了。”
贺照群装作没听见,对小朋友威逼利诱道“给你买新乐高。”
贺一鸣本来就在解手表带,一听这话,手上动作更利索了,还颇为积极地要亲自帮裴燃戴上。
“这是什么?”裴燃抬起手,一脸神奇地打量着自己手腕上多出来的新鲜玩意。
荧光迷彩表带,轻盈塑料感,表盘背后还贴着一个海绵宝宝贴纸。
贺照群说“儿童电话手表,没见过?”
裴燃如实相告“第一次见实物。”
“有事给我打电话。”他点了几下屏幕教她,“跟普通智能手表差不多,想买什么这个也能付款。”
贺一鸣在旁边奶声奶气地强调“限额50元。”
结果又被两根手指掐了脸。
贺照群面无表情地“没限额,你直接刷。”
裴燃感觉自己像一个准备独自出发探险的小孩,很是被担忧嘱咐了一番。
她下了车,在合上车门之前,忍不住望着车里的人,晃了晃手腕上格格不入的儿童表。
“别担心。”
她这么说着,隐约想起有谁也这样对她说过。
“我会早点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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