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长捷默了默,没有回话,只是恭敬地行了礼。
眼前的酒馆主人年过花甲,头发花白。身穿一身粗布麻衣,五官平平,相貌普通,但举手投足间,可见其气魄过人。
他正是二十年前的中书令,也是萧长捷的师傅——左青棠。
左青棠和萧长捷的父亲萧晗曾经同拜在大儒李元的门下,二十年前,左青棠因不满先帝废除府兵制,劝谏无果后,便辞官归隐山林了。
而萧晗怕他不习惯归隐生活,将他请到了雍州。萧晗的本意是要他来感受边境风光,放松心情。结果他觉得萧长捷合了他的脾气,非要收萧长捷做徒弟,谁知萧长捷小的时候出奇地皮。左青棠边境风光没看到不说,还整日被萧长捷气得跳脚。
萧长捷有些愧疚,师傅一把年纪了,还要为她操心。
她一时哽咽,不知道说什么。
左青棠按捺不住,连忙开口问道“凉州一战究竟为何?怎么会败得那样惨?”
萧长捷顿了顿才说“不怕老师笑话,究竟是什么原因造成了这样的惨败,其实我也不明白。“
左青棠“可是有什么隐情?”
萧长捷说“当日送到凉州的军粮有问题,军队哗变,军心散乱。北羌就在这个时候联合西蕃进攻,我们仓促应战。全军覆没。”
左青棠大惊“军粮出了问题?怎么战报中没有提到?”
萧长捷微微一笑说“凉州守备军都死了,战报还不是任由别人怎么写。此战输的如此之惨,连丢北境三州!虽然之后保住了雍州又收复了洛州,但凉州已丢是不争的事实。战败的帽子扣在镇北王府头上摘不掉了,我爹又战死沙场,这个时候不夺王府军权,更待何时?”
“我猜朝野上下一定一口咬定此战是我之过,反正我已经死了,将罪名全部推到我身上,再将镇北王府拉下水,这北境就是他们囊中之物了。”
左青棠默然不语,明白萧长捷说的是实话。
随后他又问“当时押运军粮的人是谁?按说送往前线的军粮,应该从运河沿岸的粮仓就近征调,途中又有层层检查,应该不会出问题才对。”
“可既然出了问题,那就不是一两个人可以做到的事,从中央的户部,到地方的军粮使,甚至押送军粮的军士各个都有嫌疑。”
萧长捷点了点头说“当时负责押运粮草的是个叫何维的小官。但就像您说的,这件事情若要办成,就觉得不是一两个人能办成的,而是在运输军粮这条线上的每个人,都可能做了手脚。”
“牵扯到的人太多,无法确定到底哪个环节出了问题。但可以确定的是,朝廷一定有人和北羌勾结。否则怎么会这么巧,北羌正好在军粮出了事的这一天攻城?”
左青棠点了点头,随即又问“那你打算如何查起?”
不愧是老师,寥寥数语便明白了她来长安的目的。
萧长捷说“此事牵扯太大,不能操之过急。我如今借了一位青州林家书生的身份,打算参加今年秋闱。若能进户部,当然最好。若不能,那也无妨。雁过留痕,这么大的事情,绝对会留下痕迹。”
左青棠听到后有些惊讶地说“你要参加秋闱?不行不行太危险了!一旦查出就是欺君的大罪!”
萧长捷打断了他然后说“师傅,此事可为,你听我仔细给你说。”
“一来,凉州城破后认识我的人已经死绝了,我与京城往来不多,见过我的人更是少。世人都知道萧长捷已经死了,如今见了我,也只会觉得是容貌相似的陌生人而已。”
“再者,我母妃出自青州林家,那么林书阳,也就是我如今的假身份,和萧长捷略有相似也可以理解。”
“从前我身在凉州,对长安没有多少了解。如今脱离了镇北王府永安郡主的身份,做了局外人,许多事情,反而是旁观者清了。”
“师傅,我萧长捷都死过了,难道还会怕什么欺君之罪吗?”
左青棠闻言叹了口气说“就没有别的办法了?不能派人查探?非要你女扮男装进入朝堂吗?”
萧长捷坚定地说“师傅,我意已决。我如今存在的意义,便是替我十万凉州将士查清事情真相。若没有这个执念,我恐怕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左青棠还能再说什么。
他只能勉强同意了萧长捷的做法“暂时隐瞒你还活着的消息也好。若你猜想是真,朝中真的有人和北羌勾结,这人一旦得知你还活着,那必定会对你痛下杀手。到时敌在暗我在明,反而不好应对。不如暂且避在暗处,说不定就能揪出幕后之人的狐狸尾巴。”
萧长捷点头称是。
左青棠看着面色惨白的萧长捷,心里涌上了酸楚。她征战沙场,战功赫赫,为国守边十余年,如今却要背上感丢城战败的骂名。朝廷还嫌不够,还要将北境三州数十万死伤百姓的命债也算到她的头上。
一腔热血为国死,最终换得了什么?
真是令人心寒。
也不怪乎她变化如此之大。从前她是多么神采飞扬的人啊,如今整个人竟像是蒙了一层雾一样,让人看不清了。
左青棠温声说“不说这些不开心的了,你既然来了,师傅这里的好酒随你挑,今晚咱们师徒两把酒言欢,不醉不归。”
萧长捷对着师傅笑得开怀,好似和从前一样,真的在期待美酒一般。
但只有她自己清楚,如今喝什么样的酒对她来说并无区别。从前和家人一起饮酒作乐,谈天说地的日子,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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