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的最初 1.(2 / 2)

月尽夜歌吟 露云熙 4268 字 2022-09-09

摊主没想贺兰明会还手,手臂大痛放开手,她趁机骂道:“我就算有人生没人养,也轮不到你来管我1

摊主听罢怒意更甚,指着贺兰明骂道:“奶奶的,你偷拿老子的米糕,还有理了1

贺兰明怒道:“你拿了我的银子,却又在这里漫天要价才是无耻至极,有本事的把银子还我,我就把米糕给你1

吵架间,米糕摊前早已聚集了诸多路人,摊主原本觉得自己被人辱骂回手教训是占理的,可见众人对他指指点点生怕有人帮着贺兰明说话,便故意提高声调道:“不知偷了谁的钱来我这里买米糕的小叫花,钱财来路不明,我要拿着去官府告你1

贺兰明冷哼一声,“明明是你见我一个女孩儿弱小好欺,报官?谁信你不会在官府跟前胡言乱语毁我清白1

摊主没想到对方一番言辞竟然将他逼得说不出话来,再看来往路人都开始用同情的目光望着贺兰明,而看着自己的目光也在贺兰明话音落下时变为了鄙夷。他羞愤难当,抬手就要给贺兰明脸上来一巴掌,好让这牙尖嘴利的小丫头再说不出话来。

不想他刚举起手,人群中却忽然走出一个中年男子淡淡的道了句“慢着。”

男子身高近八尺,一身黑灰色常服,腰间别着一柄长剑,精瘦的身材瘦削的面孔上一双如鹰隼般犀利的双眼让他平添了几分戾气,此刻正将目光锁定摊主。

摊主看着对方衣袖上的血迹,心中犯怵不禁上前一把扯住贺兰明的肩头衣襟后退一步,用她挡在自己身前。

男子并不曾瞟向贺兰明而是走近摊主,冷冷问道:“为了一块米糕值得吗?”

摊主见男子的目光分明放在自己身上,可问出来的话似乎并不是冲着他而来,此刻对方眼中已浮上隐隐杀意,那种气势犹如腊月飞雪飘过心头让他突然浑身打了个冷颤,心中胆怯又多了几分,缓缓松开了贺兰明。

而此时的贺兰明心口“嗡”的一声,倒吸了一口凉气,面前这个替她“解围”的人不正是刚才屋脊之上杀人的那个瘦子,原来他没走,一直都在暗处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

贺兰明心头一凉,直觉告诉她自己今日只怕凶多吉少,对方武艺高强她一个孩子怎么能对付得了?可此时,她却也明白若是逃了,等被对方抓回来,自己只怕死的更惨,倒不如按兵不动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银子是我给的。”男子道。

摊主扯出一个奇丑无比的微笑忙躲在笼屉后,像是用笼屉就可以挡住对方扑面而来的杀意,态度立马转变道:“无妨,无妨,也就是跟小姑娘开个玩笑而已。米糕我不要了,你们都拿走,都拿走。”

男子轻蔑一笑不再理会摊主,转而瞥了一眼贺兰明道:“跟我走。”语气不容置疑。

贺兰明心肝打颤,见对方大踏步的向着方才尸体的巷子走去,她犹豫片刻还是跟了上去。

巷子内,尸体依旧在原地,男子却没有处理尸体的意思。

贺兰明战战兢兢地的站在尸体旁,低着头盯着自己的脚尖不敢说话,生怕一句话惹怒对方,她这条小命就没了。

月色下,男子见这低头不语的小姑娘,衣着破烂头发散乱,方才在米糕摊前见她脸上泥痕满布一双眼睛却闪现光华,透露出一股不符合年纪的机敏。只是,斩草除根一直是他行走于江湖多年的信条,就算对方是一个柔弱无力的孩童,他也必须解决那百分之一的可能。于是他迅速出手掐住贺兰明的脖颈轻轻一提,贺兰明便顺着他的力道双脚离地,悬空起来。

贺兰明猛地被人捏紧脖颈,窒息感瞬间布满全身,两手抠着对方的手腕,两脚用力挣扎着踹向对方,奈何自己悬空,两脚能使出的力气有限,几番挣扎也不过浅浅的在对方的衣角上留下几个脚印,却毫无杀伤力。

男子见贺兰明此时像一只被猎人拎起的幼兽,张牙舞爪反抗着,心中忽然来了兴致,板着脸道:“既然你看到了,今日便要取你性命1

贺兰明用力从喉间挤出几个字,“既然如此,你又为何要救我?1

男子道:“亲手解决才安心。”说罢,手上的力道又多了几分。

贺兰明感觉对方再用力一点不仅是自己的脖子要断,就连喉咙都会被捏爆,慌忙之下她急中生智,道:“一百两1

男子诧异,似是没听懂,问了句“什么?”

贺兰明胀红了脸忙又道:“给我一百两,我会保守秘密。我不知道你是谁,我就算说了,谁会相信一个小乞丐口中的话?”

男子目光一转手上松了力道,贺兰明抓住机会用力扯开了对方的手,摔在了地上,一阵狂咳后才缓和了呼吸。

男子居高临下俯视着她,他本以为她会求饶会哭喊着说自己不该拿死人的钱,没想到对方张口却是问自己要封口费,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有人向他要钱,他不禁对贺兰明产生了不一样的好奇,于是他一脚踩在尸体胸口,冲着贺兰明道:“凭这个你可以要的更多。”

贺兰明看了一眼尸体转而又望着夜幕中的男子,喘了口气道:“我只要保命的钱。”

男子望着黑夜中闪烁着的一双瞳眸,里面倒映着夜空中斑点月光,看似明亮背后却是无尽的黑暗。明明是一个孩童,说出的话却是那样淡漠甚至透着几丝凉薄和对生存规则的熟稔。

男子对这孩子多了几分赞许,临危不乱还能想出自保的办法,若是加以调教,将来不怕没有一番作为,只可惜……是个女孩儿,就算培养的再好,将来也只能送入高门大户做一个上不了台面的女婢细作,想到这里他淡漠道:“你倒是聪明。”随后他举剑搭在贺兰明的肩头,顿了顿又道:“回答我。”

贺兰明不懂要回答什么,望着眼前男子充满疑惑,随后想起方才自己与米糕摊主撕扯时男子的问题,便道:“值得,他已经死了,明日衙役发现尸体定会搜查,知道这是一具无名尸后,也会贪了这些钱财买酒肉。他们拿钱是为了享受,我是为了活命1

男子脑海中恍然浮现出另一个瘦弱的身影,那样可怜无助的蜷缩在角落里啃食着发霉的锅巴,他问他为何要吃别人扔掉的锅巴,对方却微笑着道:“为了活命”。

没想到不过数月,他居然还能从这个女孩儿口中听到同样的答案。一想起那张笑脸,此时的他便彻底没了计较的心思,他虽杀人无数对孩子也从未有过什么怜悯,可对于贺兰明这种没有人拉一把一辈子都会烂在淤泥里的人却毫无兴趣,甚至觉得此时杀了她也不过是脏了自己的剑而已。

于是他破天荒的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扔到贺兰明脚下,警告道:“这是一百两银票,拿了钱赶紧滚1

贺兰明连忙拾过银票揣在怀里,顺便将方才挣扎中掉落的米糕重新塞回怀中,转身冲到巷子的另一边拐了个弯,跑的无影无踪。

男子站在原地看着那幼小的身影讪笑,“有意思1

贺兰明回到破庙时,父母早已焦急的在门口徘徊张望。见她拿回这么多米糕,二人神情复杂的互相对望后便是沉默。

贺兰明并没意识到父母表情变换,自顾自的将米糕全部堆在了贺兰信身前一块相对干净的破衣上,兴奋道:“阿信,你看我拿回来多少米糕,这些够咱们吃好久了。”

贺兰信惊喜道:“阿姐,你真厉害1说着便拿起一块米糕吃了起来,随后又冲着跟着贺兰明而来的父母道:“爹娘,你看阿姐给咱们找了多少干粮,这一下咱们可不用饿肚子了1

父亲叹了口气却不接话,而是冲着贺兰明道:“明儿,你来一下爹爹跟你有话说。”

贺兰明瞧着父亲沉重的表情,双眉紧蹙原本花白的鬓角浮在耳边,杂乱的像是一撮怎么都理不清的稻草,耸耷的眼尾让他看起来分外疲惫。而一旁的母亲含泪抿唇望着她,却是欲言又止,双手绞着衣襟纠结的不知所措。

贺兰明天真的以为是因为自己独自出门父亲要责怪,便听话的跟着父亲出了破庙。

二人一路来到破庙外的大榕树下,父亲靠着树干缓缓蹲下低着头不敢看贺兰明,双手一直紧紧攥着膝盖上破了洞的裤子显得局促不安。

贺兰明有了一丝不详的预感,上前一步问道:“爹,发生什么事了?”

爹爹长叹一口气,抬眼望着她,拉着她的手道:“明儿,你也知道阿信病重,咱们此去南滇找那位法师也得跋山涉水,算起来也是好大一笔费用,爹实在是不想让你跟着受苦。实话说,你也不是我与你娘亲生的丫头,这样跟着我们受苦,是我们连累了你才是。”

说到这里,爹爹突然止住话语,看着贺兰明夜色下依旧黑白分明的目光不忍心再继续说下去,可他们又有什么办法,两个孩子总得救一个。

于是他长出一口气,道:“今天去镇子里讨饭的时候,遇到个人牙子,他们最近一直在给金州的那些大户人家选使唤丫头,只要你肯去这一辈子就不愁吃喝了,我跟你娘也能放心带着阿信去南滇看玻”

“爹爹的意思是,把我卖了给人牙子,然后用卖我的钱给阿信治病?”贺兰明望着眼前的父亲,却觉得无比的陌生,那个曾经将她扛在肩头给她温暖的父亲,如今竟然也会为了钱而舍弃她,就因为她不过是他们十年前捡来的孩子。

爹爹松开贺兰明的手,羞愧的低下头不知该如何说。夜晚的破庙外,蝉鸣阵阵,此时听来却觉得刺耳难当,像是摩擦在心头的一根钝刺,虽刺不出血来,却也让人疼的厉害。

贺兰明端端的望着面前蹲在地上的父亲,不禁退后一步失神的望着他。

她忽的想起袖子里那张银票,不禁试探的问道:“多少钱?”

爹爹看着自己破了洞的裤子道:“人家先给了二十两定钱,说是见到你再看给多少,估计最多也就三十两。”

袖中的银票忽然变得炽热烫手起来,那是她费尽力气从那名杀手手里得来的银钱,为的是一家人可以重新过上有尊严的日子,可以体面的去南滇给贺兰信看玻如今却觉得讽刺,一百两银票有何用?亲情在父亲想要卖掉她的时候,就已经成为了一个笑话。就算将银子掏出来,看着父亲痛哭流涕的求原谅,她心中也不会再如从前。倒不如就此作罢,报了这份养育之恩。

她忙抬手擦去眼角的泪,又问道:“爹,您真想卖了我给阿信治病吗?”

爹爹忽的起身俯视着贺兰明,急道:“我与你娘养你一场,你也该还了!阿信病那么重,我跟你娘已经走投无路。再说给大户人家做丫头有什么不好,就算不能穿金戴银,可也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咱们也算对得起你了。”

随后爹爹俯身捏紧贺兰明的双肩,“嗵”的跪了下来,央求道:“明儿,爹求你了,救救你弟,我们就他这么一个儿子,爹娘会感激你一辈子1

贺兰明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曾经她以为她拥有的是世界上最好的养父母,就算再穷再苦都不曾抛弃她这个养女,如今看来所有的慈爱都抵不过血缘亲情来的亲密。

她流着泪,抬手扶起给自己跪下的父亲,道:“阿爹别这样,只要能救阿信,我做什么都愿意,就像你说的,做了大户人家的丫鬟一辈子吃喝不愁,还有片瓦遮身,总比跟你们东奔西跑的好。”

爹爹心中虽然有个声音不断的在责骂他这样做有多么卑鄙,可他已然没有选择,那二十两定金已收,跟对方签的是死契,若是此刻反悔那帮人一定会要了他们一家四口的命。

他起身愧疚的将贺兰明抱在怀中,小声啜泣道:“明儿,是爹娘不好,没能给你好日子过,但是谢谢你,真的谢谢你。”

贺兰明却没有再像曾经那般环抱着父亲,而是继续问道:“他们什么时候要人?”

爹爹忙放开她,擦了把泪激动道:“今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