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青墨顺着步千语的目光望去,竟不觉赞道月光下的那一对璧人。
想起那日在王府梅林前见到的白衣姑娘,想起殿下谨慎地为她掩藏南川姜氏身份,再想起方才亲眼见到她的竹苏惊世剑法,甚至是她公然拒绝一国储君时的孤标傲世。
她的明媚与静婉,她的镇定与狠绝,画面交汇在一起竟都是一人,是此刻与他并肩相携的人。
收回眼神,华青墨十分懂事地对步千语说道:“看来,今晚需要咱们两个同乘一骑了。”
步千语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先解开了另一匹马的缰绳,随后也很懂事地上了华青墨的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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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人两骑驰在寂静无人的西南官道上,转而往林子里又走了半刻,不到两炷香的功夫便到了林深中一处清幽院落,就连常年在朔安的步千语都从未发觉城外西郊竟还有此等避世之地。
临近子时,只见屋中却依旧亮着一盏明亮烛光。
将马匹拴好后,凌靖尘走在前面轻轻将竹篱推开径直走进院中,还不忘提醒身后三人留神脚下的奇形石子,随后就听到有位年轻姑娘的自屋中传来问道:“何人?”
凌靖尘负手立于屋外,低声道:“是我。”
半晌后正屋的门缓缓开了,只见一位手执书卷的素衫姑娘走了出来,眼神微微扫过院中众人最后落在了他身上,浅笑道:“好久不见了,六哥。”
他却并没有太多的寒暄,而是直接问道:“可有伤药?治疗剑伤的。”
那青衫姑娘点了点头,只看似随意的一眼便找到了伤者,她走进房中半晌后拿着一瓶药膏出来直接交到华青墨手里,嘱咐了几句涂抹要点后又为她们安排了干净房间。
不消片刻院中便就只剩下凌靖尘一人,她走上前来十分随意的挽住他胳膊,笑着将他拽进房中。
两人对坐在茶案后,她正欲为他煮茶,谁知他却从她手中拿来水壶,一边低头认真地烧煮沸水一边思虑着说道:“今年冬天格外冷,林子里阴湿不适合你一个姑娘家久住,知道你不想回德亲王府,若你愿意便跟我回府过年吧,我如今家里再无别人,倒也是极清静的。”
凌雪柠笑着摇了摇头,只低头问道:“六哥,我父王身体可还好?”
“德王叔身体康健,平日里我父皇倒经常宣他进宫,两人弈棋畅谈,大家都很好,你放心吧。”
凌靖尘知道她执拗却敏感的性子,话里话外倒也不再多提别的事情。
凌雪柠从半掩的窗子向外看去,发现客房内的烛火依旧亮着,她转过头来眼睛紧盯着凌靖尘,一脸好奇地忍不住问道:“不是黑色衣服的,不是青色衣服的,是月白色衣服的,对吧?”
凌靖尘正在提壶洗茶,闻言却只是淡淡一笑并没说话,末了将煮好茶水舀出推至她面前。
“客房里一应煮茶和取暖物件都有。”凌雪柠瞧他心不在焉的神色便笑了,问道:“她叫什么?”
“姜寂初。”
凌雪柠问道:“南川姜氏?”
“嗯。”他点点头。
凌雪柠听罢后浅浅一笑道:“的确,她配得上你,你也配得上她。”
“你如今说话越发颠三倒四了。”凌靖尘虽为嗔怪实则无奈。
“程国公主何等人物,你却只当人家是妹妹,不就是想着她吗?”凌雪柠似乎看的透彻,一双黑亮眼睛仔细地打量着眼前人,见他怔怔地望着热茶雾气出神,便笑道:“尝尝这茶吧。”
凌靖尘只觉茶韵悠然,竟丝毫不逊于宫里贡茶,想了想才道:“尚方南来过?”
“他五日前来我这里坐了一会。”京畿内,凌雪柠也就和他们两人能时常说上几句话,想了想道:“若不是他带着上碧茶庄的好茶过来,我都不知道他去了南川。”
凌靖尘捂着茶杯暖手,道:“他走的匆忙,没来得及和你打招呼。”
“他和淮州暮阳山庄的荀姑娘有婚约在身,此次偏偏去南边一待就是八九个月,也不知他接下来有何打算,难不成要和尚方老阁主僵持到底?”
“难说。”凌靖尘自尚方南回来后也只与他见过一面,虽不知他弃剑缘由,但能够猜出大半,见他憔悴了不少,便也知道在这八九个月内没有任何人是好过的。
“六哥,良人难觅,我只希望你们不要像我一样。”言及至此,凌雪柠眉间挂上了忧思,不禁苦笑着叹道:“若我女儿还活着,如今都快三岁了。”
凌靖尘听她念及旧事,便不再说话,只是为她添茶后便静静地听,因为他知道,她每次提到夭折的女儿时,实则都是在思念夫君,追忆那段短暂却美好的岁月。
他一向知她好意,毕竟,这朔安城里能够真切为他着想的家人并不多了。
凌靖尘从屋中出来后瞧着早已灭了烛火的客房,便紧了紧斗篷轻声出了院子。
今夜无风,虽寒冷倒也不至于将人冻得打颤,凌靖尘走了没几步便感觉身后有脚步声愈来愈近。
“她是德亲王的女儿,自幼被送进宫养在我母后膝下,在皇族中就她和我最亲了。”他放慢了脚步等着她,只听身后人低声问道:“她是......早些年联姻大辰的仁敏郡主?”
凌靖尘点了点头,与她并肩继续向前边走边说道:“十四岁时,她奉旨嫁给大辰永惠郡王,只可惜幼女没能养大便夭折了,不久后郡王年纪轻轻也战死沙场,丧仪后她才知道原来夫君自上战场起便已为她备好了和离书,上面竟盖了大辰天子印,准许她不必为国婚守寡。”
姜寂初跟着他慢慢走在林间,并没再说话。
凌靖尘继续低声徐徐讲述道:“皇叔怜惜女儿在大辰独身一人艰难,便求父皇准她回来,父皇说联姻之实尚在,雪柠依旧还是大辰的郡王妃,但准许她回德亲王府安养,却不能对外宣告。谁知,雪柠说自己孀寡之身不便回王府,思来想去便选了这里静修,知道此事的人不多,所以我若在朔安,得空便来看她。”
“她该是很孤单吧。”姜寂初不自觉的朝着那院子望去,发现尊贵如郡主竟也如此,午夜梦回,她每每想起夫君孩子究竟要有多痛?想起方才在客房内打开茶包,发现竟是上碧茶庄的今年新茶,还有一些各处新鲜玩意,便问道:“所以,你叫了尚方南一起来陪她说话?”
“这里是西郊,若走新修的官道去樊连山倒也不远,所以我有时会叫上他,毕竟,我平日里接触的人也无甚新奇,倒是尚方经常给她讲外面好玩的事情和有意思的人,雪柠喜欢听。”凌靖尘说这话时有些心不在焉,随后解下自己的斗篷转身披在了她的身上。
姜寂初由着他如往昔般耐心为她系好带子,依旧不知道该说什么,谁知他竟用稀松平常的语气,说着令她难以置信的话,字字用心,句句坚定,他的眼神不容许她有一丝一毫的反驳,道:“宣亲王府不会再有其他妃妾,我亦不会与旁人留有后嗣。”
姜寂初只觉得浑身越来越冷,渐渐地连那颗曾经炽热的心都快要冰封住了,低语道:“靖尘,自古相知容易相守难,你是天家血脉必要后嗣有继,而我,我......”少有的语塞一时竟无法将自己的经年旧疾宣之于口。
她承认,姜氏名门中书令嫡女的出身曾带给她一点点侥幸的心思,让她想要为自己争取一个天下女子都想要的归宿,可现实却狠狠地敲打着她,告诉她,江柒落不配,而姜寂初更不配。
自从在南疆妄缘塔醒来,她便绝了这个念头。
凌靖尘似乎对她的态度早有预料,他轻轻抚上她的脸颊说道:“无妨,我等着你。”
大约知她心中顾虑,他亦不愿逼她开口,所幸兜转一圈,如今与他相拥之人依旧是她。
可见,上苍见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