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奉命去北境的任务,从头至尾,就只有暗中保护姜卿言这一项,至于刺杀金殖部大皇子金笛......似乎确实不合规矩。
“至今没有消息传回,命应该是救回来了。”叶筠茳嘴上说着,心里却隐约知道这一次被庄主传唤的真正目的,哪里是叶凉歌想的这么简单。
他放下茶杯,耐心地嘱咐道:“我不在山庄的时候,你不要给你顾叔惹麻烦。”
雁山副阁主名唤顾闻挚,是他多年的挚友,也是与他齐名的江湖高手。
“我只负责给爹惹麻烦,其他人没兴趣。”叶凉歌明媚地笑着,她用自己的笑容告诉他,她会像每一次他出行一样,不论远近,只在山庄等着他回来。
“陆鸣回来了吗?”
山庄顶级杀手一共五十二人,叶筠茳能够清楚记得每一人的姓名来历与所长所短,准确安排每一次的任务,从无差错。余下的一级、二级与三级杀手,皆由三位副阁主与各位亭主统筹调配。
叶凉歌想了想,答道:“传书已到,他五日内必回山庄。”
“今日清晨刚签下的单子,严州翟郡的李家,给他办吧。”
“知道了......吴老板的事情,爹想好了吗?”
叶筠茳摇了摇头,道:“先放着吧,鼎丰茶园虽然一直是吴旭亲自坐镇,但他也是依照别人的命令行事......至于他背后之人是谁,不是弦月山庄应该知道的。”
吴旭是大熙南川一带有名的茶叶商人,这几年不太安分守己,坏了江湖规矩。
“你记住,咱们山庄只管杀人的生意,旁的恩怨一概不管。”
“我知道,爹每次说教都要提一遍1
叶筠茳自然知道自己女儿的脾气,就像当初金殖部的生意,若不是她执意要签,只怕,他是不会同意的。即将远行,一些嘱咐的话她未必会听进心里,但他依旧要说:“签单雇主的身份一定要小心核对,大熙弦月山庄不涉......”
“山庄只闻江湖事,不涉朝堂日月年。”
这句规矩,叶凉歌早已经倒背如流,她知道父亲始终忧虑,那桩有关北境战火的签单。
努力沉稳的姿态之下,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无不显露出她是个天性活泼的姑娘。
叶凉歌辩解道:“爹,那黄金万两的生意送上门来,只为除掉金殖大王子金笛,我一直都觉得签了这生意没什么不好。强劲外敌犯我大熙,桦州边境民不聊生,我等虽是江湖人,可也是大熙子民,难道看着外敌来犯而袖手旁观吗?”
她一向巧言善变,机智过人,叶筠茳能够决断江湖杀伐之事,却不大会管教这个女儿,只能反复说着早已经说烂了的话:“我不在山庄,由副阁主决议山庄之事,你没有特许不得过问,可记住了?”
山庄等级森严,自有不该她知道的事情,即便她是阁主的女儿也万万不可。
这个规矩叶凉歌懂得。
正说着,手下来报,有笔犹豫不决的生意,还请叶阁主亲自前往会客庭决议,简单交代几句后,叶凉歌开始独自看着还冒着热气的茶杯发呆,怔愣了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一位年轻小姑娘跑进来,笑着说道:“姑娘,尚方公子来了1
“阿紫,别理那个胡搅蛮缠的小子,叫闻青把他打出去1
闻青大概是山庄中最具特色的杀手了,武功高强,不喜用剑,去年偏偏出奇地看上了棒子,还是一棒子抡死一个人的那种。
屋外却突然出现了一个敢对着雁山少主吐舌头的浪荡公子。
“不好意思,你们家闻青被我不小心绑柱子上了。”
“你1叶凉歌拍案而起,用手狠狠指着尚方南,自己却气得说不出话来。
天底下独一份的例外,尚方公子进出弦月山庄无需令牌,甚至不必通禀。
“咱们俩认识多少年了,你这戴素银簪子的毛病怎么还是改不了啊,”尚方南伸出手来故意拨了拨她发间横插的银簪,撇了撇嘴抱怨道:“我送你的玉簪,你不喜欢?”
她并没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这下他更奇怪了,“既然喜欢,为何不戴?”
“我,我习惯用银簪。”叶凉歌咳了几声,用以遮掩有些尴尬的事实,言简意赅地说道:“避毒。”
她说完之后,看着尚方南良久都没再说话,以为是自己态度不好,正支吾着想要找补几句,结果他却十分可恶地笑道:“那我下次送你一双避毒筷,你插在脑袋上算了。”
阿紫刚刚端来为尚方公子泡好的茶叶,还没走进放假就听见大小姐的一句吼叫。
“滚出去1
阿紫又看了看茶盘里面端着的一杯清茶,愣在原地,不知道已迈进房间的一只脚该不该收回,正犹豫着便又听见大小姐吩咐道:“阿紫,别忘了赶紧把闻青从柱子上解开。”
阿紫摇着头暗暗笑他们幼稚,将茶端至房间中看着两个人谁也不肯让步的样子,便解释道:“小姐,下次可别再让闻青把尚方公子打出去了,他们俩现在可是比亲兄弟还亲呢。”
叶凉歌又狠狠地剜了尚方南一眼,一把从他手里抢过来正欲送入口中品尝的上品茶,“你这外贼!用了什么办法讨好闻青哥哥的?”
如此一来,尚方南反倒是更得意了,一双剑眉挑着弯笑了笑道:“这简单,我送了他一根玄铁大棒,以他的内力做辅,威力甚至胜过长剑,而且还十分趁他的手,你说这礼物好不好?”
叶凉歌说不过他,只能眼中带火星子地继续瞪着他,咬着牙默默地嘟囔:“卑鄙......”
“我怎么就卑鄙了,我单打独斗惯了,落于下风的时候自然要寻机行事,不像某些人在南川随随便便一出动,身后就跟着一众护卫,听书喝茶打赏嗑瓜子,随身不带先银所以总是拿身上银饰充当银两......还动不动就打人1
这是尚方少阁主的特点之一,每次吵架便是要将陈年旧事翻个底掉。
叶凉歌平日里与一众杀手共同在山庄生活,性子舒朗明快,不拘小节,奈何被尚方南提起这一桩旧事却只觉十分耻辱,当年她不仅张狂,而且还拉着山庄护卫一起胡闹丢脸,想到这里不禁红了耳根,可嘴上却依旧不饶人:“哼,我还在想是谁家混小子不怕死敢管我呢。”
当年尚方南和凌靖尘一起陪着江柒落去南川芙箐城上碧茶庄,却因误会,与一位红衣姑娘当街打架斗殴闹得不可开交,最后还是凌靖尘出面费尽唇舌方才调停。
不久,他父亲带着他前去一位好友的私宅拜访,在那座竹林幽深的素雅园子里,他第一次见到叶筠茳阁主,也是才知道自己的父亲与雁山阁主不仅是生意盟友,还是私交甚好的知己。
同样在那天,他只一眼就认出了站在叶筠茳伯伯身旁的红衣姑娘,依旧是别在腰间十分醒目的红玉匕首,以及她眼角丝毫未变的那颗极美泪痣。
他认真地记下了她的名字:叶凉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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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庄西侧的待客庭是一个从不闲置的地方,算不清在这里已经算计决定过多少人的性命,叶筠茳走过来的时候,那个自称姓赫连的公子已在此等候多时了。
江湖上同出赫连氏的两位嫡公子近日却突然决定各侍其主,其中一人此刻正执扇坐于叶筠茳对面,唇角一勾淡然说道:“这可是笔好生意,所以要请叶阁主亲自审批,我才放心跟我家主子交代。”
他身上的赫连氏玉佩并不足以辨识出他的名字,而是他左手残缺了一节的拇指能够提醒着叶筠茳来者不善,谁知叶阁主却依旧默许手下人递上来一份生意签单。
笔墨纸砚片刻之间已经摆在了赫连公子的面前,叶筠茳亲提毛笔沾好了新墨。
“山庄自有交代,公子请吧。”
随后,赫连公子在他的注视下,一笔一划描出了目标人的名字:竹苏苏尘。
“果然是笔大生意。”叶筠茳气定神闲的在最后执行者一栏里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谁知,来自大辰的赫连奕却一改先前的面容,他瞪着眼紧紧皱着眉头,从未想过这位叶阁主会选择亲自动手,他将签好的单子拿在手里哆嗦着反复看,仔仔细细的确认,随后立即起身恭敬的朝叶筠茳作礼,谨慎小心地拱手作揖。
“纵是再大的生意,也实在不敢劳烦叶阁主亲自出面,若是我家主人知道了,定会追责我不懂规矩......方才晚辈若是有言辞冲撞的地方,还请阁主给晚辈一条生路。”
叶筠茳仔细打量着赫连奕,淡淡冷笑着嘲讽说道:“赫连阁主自谦了,你亲自过来签下的生意,老夫岂敢让手下人去随意应付?”
赫连奕听后,摇着头笑了笑,笑这个老江湖实在古板,丝毫不懂得开个玩笑。
他乃是山庄大辰阁主,在弦月山庄这个横跨南疆东陆西域的复杂体系之中,他算是天下间唯一能够与叶筠茳平起平坐的人,只不过他瞒的隐晦,似乎江湖人还不怎么知道大辰阁主姓赫连。
“叶阁主客气,既然生意已经谈妥又是您亲自签单执行,想来定然成功,在下就预祝叶阁主一切顺利。”赫连奕虽然在身份上能够与叶筠茳并肩,却还是依照辈分,选择以恭敬的态度与这位叶阁主相谈。
显然叶筠茳不怎么待见他,直到赫连奕的笑容已经开始有些发僵,他才厉声说道:“山庄不可踏足朝中事,赫连阁主如今奉贵国宇文太子为主,不怕坏了江湖规矩吗?”
弦月山庄赫连奕的主人便是大辰太子宇文陌。
真是好盘算,大辰皇族太子把江湖的顶级势力收于囊下,借着武林之名,在大熙地界借别人的手堂而皇之的除掉他们自己的眼中钉。
熙程联姻,究竟为谁所不容?
赫连奕显然十分不在乎,“叶阁主到现在还恪守着老规矩吗?我看,恐怕来日江湖都快要改天换地了,叶阁主还在口口声声地喊着规矩规矩......”他打量着叶筠茳,不禁嘲讽他到现在还不明白这个道理,“没有人能够把江湖和朝堂完完全全的切割开来,江湖干干净净的再超然脱俗,也不可能脱离朝堂的庇护!我替大辰选择了一位明主,何错之有?”
“随你。”叶筠茳对这种枉顾江湖规矩的行为,一向嗤之以鼻。
赫连奕自恃猖狂的缘故,便是他在来大熙之前就已经亲自前往南疆拜见庄主,这单生意连庄主都没有异议,一个区区大熙阁主叶筠茳怎么敢拒绝。
“弦月山庄的单子从不二签,叶阁主既然知道,自然会倾尽全力的完成生意,在下知道您一向公正,肯定不会行那些卑劣的放水之事,那在下便回去等看结果了。”赫连奕的笑容带着些阴邪与戏谑。
“不送。”叶筠茳从头至尾都冷着语气不愿多言一个字,他看着赫连奕离开之后,盯着签单上面的‘苏尘’二字看了许久,随后嘱咐手下人将签单依照规矩封存于卷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