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睁着一双红肿的眼睛,懵逼地跟吕昭对视一会儿,渐渐回忆起之前发生的事,脸颊瞬间涨得通红。
我、我怎能在君侯面前如此失态!真是太丢人了!
她说我是孩子,可如果我没记错,她比我还小吧!
……
脑子里弹幕似的嗖嗖闪过无数乱七八糟的念头,荀采呆呆立着,窘迫得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搁。
“嗓子疼吗”吕昭倒了杯温水递给荀采。
“多、多谢君侯。”荀采以松鼠抱松果的姿势捧着杯子,低头小口小口地抿。
“你要回去看看女儿吗”吕昭问。
并州军有年假制度和轮班制度,没有战事的时候,士兵们可以依照规定分批休息,回家与亲人团聚。
荀采的眼睛微微一亮,看上去有些心动,但最后还是缓缓摇了摇头。
“送一封信就好了,”她轻声道,“我……暂时还无颜见她。”
荀采自觉前半生过得一塌糊涂,从女儿到母亲再到自己,没有哪个身份真正活得明白通透。
比起她,小孩子会更喜欢貂蝉或吕昭那样的母亲吧
“我阿母是魏将军!”“我阿母是湖阳君!”这些话说出去,肯定会引来无数同龄人艳羡的目光。
她也好想让孩子能以她为荣,而不是在报出母亲的名字后,得到一片指指点点。
只要专心跟随吕昭做事,总会有机会的。
陈群最近正在王粲的帮助下学习种田。按照吕昭那个“州郡大小官员每隔三年必须下基层体验民生疾苦”的规定,他去年就该去种,但当时他负责清查汝南郡人口,本就任务繁重,吕昭又不是周扒皮,没道理再给人家多添麻烦,于是就推迟到今年了。
陈纪饶有兴致地围观几次,又从王粲那里听说了个中缘故,深觉吕昭言之有理,认为此项活动非常有意义,于是他老人家也不参加宴会了,也不出游踏青了,换上一身粗布衣服,踩着草鞋,挽起袖子裤腿,扛着锄头下地跟儿子一起干活去了。
作为海内闻名的大儒,陈纪周围环绕着众多追随者,有些人潜心向学,为探求知识而来;有些人追名逐利,想要蹭一蹭陈纪的名望,为履历添上耀眼的一笔,将来举孝廉时能多占些优势。无论他们怀抱何种目的,陈纪都不在乎,他来者不拒,悉心为每个人解答疑惑,渐渐地大家便愈发敬重他,即使是想蹭热度的,也感动得生出了几分真心。
眼见陈纪积极参与农事,曾受过他教导、以陈公弟子自居的士人们自然不能对此毫无反应。
老师都去种地了,你们作为学生,还穿着漂亮衣服,坐在宽敞整洁的房间里高谈阔论,这像话吗这不像话!
别管是真心的,还是迫于形势不得不为,反正这些人纷纷效仿陈纪,荷锄理荒秽。
再后来,汝南郡的大小官员们也不能闭紧眼睛堵上耳朵干坐着了。
干活就干活,他们边|干|边安慰自己,天子还得每年在耤田内行亲耕之礼,亲自扶犁耕田呢!皇后还得亲躬蚕桑呢!虽然只是走个形式,但说出去好听啊,他们现在干的事,将来也可以说出去好听嘛。
种田运动最终席卷全郡,成功得到了推广。
当然,本地士族对吕昭的怨念更加深重了——他们是不会怪陈纪的,老爷子开发点种田的爱好怎么啦
吕昭倒是不会在乎这口凭空飞来的锅,她很清楚双方的关系不会因为某些政策的推行与否就得到改善,矛盾是天然存在的,除非其中一方死绝了,或者大势已去,否则没人会善罢甘休,大家目前只是凑活着过罢了。
收到吕昭的信后,陈群认真研究了刘馥提交的方案,还把刘馥请来详细询问。
他暗暗算了一下这两年府库中积攒的粮食财务,感觉可以动工。
但现在不行,春天大家都在埋头种地,这时候把人抽走干别的活,即使给够工钱,肯定也会惹得百姓们怨声载道。
至少得等秋收之后,闲下来了,再看看具体情况。
要是能有某种仙法,抬抬手招来闪电,将土地劈开一道大坑就好了,这样能省下不少挖土的时间,女郎不是神女吗,她会不会——
陈群的脑子里突然冒出这样一个想法,他愣了愣,赶忙用手“啪”地拍了一下额头,打断这个胡思乱想的念头。
女郎以梦网构建学堂,向百姓传授知识,已经是想都不敢想的神迹了,虽然她说此举于她无害,但到底有没有影响,只有她自己清楚。
而且人们总会被各种各样的贪|欲左右,愿望无法实现时,想想也就罢了,但现在他们有了神女,再遇到问题,很难不产生惰性,试图直接偷懒走捷径,长此以往,不思进取、不求上进的恶习会逐步蚕食奋斗拼搏的美好品质,致使人渐渐地堕落。
我也产生了一瞬间的动摇,怎么能期待他人在诱惑面前坚守本心呢
陈群叹了口气,不断地告诫自己千万提高警惕,切不可再有任何逃避困难的念头。
该找个合适的机会,跟女郎提一下这点了。
处理好治下各项亟待解决的工作后,吕昭带着整个女兵营,又从龙骧骑和张辽那儿抽了点人,总共组了五千兵马,在沛王急得恨不得带着根麻绳跑去她家门口吊死之前,慢悠悠地贴着汝南和陈国的边界线溜达一圈,抵达谯县。
谯县位于沛国西方的边缘,与汝南郡、梁国和陈国的距离都非常近,淮水的支流涡水穿城而过,周围都是平原,四通八达,交通便利。
之所以选在谯县,是因为此处乃是曹操的老家,曹氏、夏侯氏、曹操夫人丁氏,曹操麾下猛将许褚等皆自出谯县。董卓之乱时,曹操自陈留起兵,其父曹嵩不愿相随,便带着幼子前往徐州琅琊郡——也就是诸葛亮的老家——躲避祸端。
尽管曹操带走了大部分与他关系亲密的族人和部曲,但谯县仍然留着不少曹氏、夏侯氏、丁氏的子弟。因为这些年曹操声名鹊起,再上头还有老大哥袁绍罩着,谯县虽未归于曹操麾下,但本地豪族们的日子过得都还可以。
等袁术被赶走后,他们的生活就更美好了:陈王刘宠是个厚道人,专注耕耘自家的一亩三分地,别人不去打他,他也不去打别人;梁王刘弥是个平庸之辈,眼疾手快地抱了曹操大腿;沛王选择的大腿是吕昭,但吕昭跟曹操之间存在一定默契,双方和平约定界限,互不侵扰——吕昭遵守得很好,倒是曹操那边,总有零星的青州兵小队跑去沛国骚扰。
总体来看,谯县周边的环境可以说是非常和平了。
大家都是聪明人,有些话不必多说,吕昭带兵过去溜达一圈,等曹操收到消息,自然能明白她在暗示什么。他要是不想跟吕昭翻脸,就乖乖从鲁国绕路,别总是跑来沛国抄近道。
沛王得知救星终于来了,大喜过望,从相县狂奔二百里前来迎接,双方在城门外相见,城门口堆满了大大小小的礼物,全都用色泽鲜艳的布匹盖着,还有一支乐队在演奏欢快的曲子,气氛非常喜庆。
吕昭上一回被以如此隆重的仪式欢迎,还是在进军汝阳的时候,但当时本地士族对她表面奉承,背后阴阳怪气,属于除了她暂时没有更好的选择了,只能将就一下。相比之下沛王就显得真诚多了,至少以吕昭的眼光,看不出来他有任何的勉强和不情愿。
“您可算来了!”沛王笑容满面地迎上来,差点儿紧紧攥住吕昭的手,被张辽和善的眼神瞪了瞪,整个人一哆嗦,瞬间清醒过来,又被旁边的王妃悄悄用力踩了一脚,双手在半空胡乱扒拉两下后,讪讪地合拢在一处拍了怕,试图伪装成鼓掌。
“殿下客气了。”吕昭回礼。
双方一番寒暄,沛王请吕昭入城。
张辽率领军队去寻找安营扎寨的场所,一支龙骧骑的小队和女兵们护卫在吕昭左右。奏乐声又起,主客先行,仆从们抬着礼物慢悠悠跟随,队伍排出一条浩浩荡荡的长龙。
城内看热闹的百姓们围得里三层外三层,有不少机灵的商家趁机吆喝着做起了生意。吕昭的目光依次从周围人脸上扫过,能看出来此地百姓们的生活还算安逸。
人群中夹杂着几个穿着普通、但看气质明显不是一般百姓的人。吕昭恰好跟其中一位年轻郎君视线相对,对方微微一怔,抬手压低斗笠的边缘,迅速退入拥挤的人群,消失不见。
“女郎可有不妥之处。”注意到吕昭的异样,荀采策马靠近,低声询问。
“没什么,”吕昭笑道,“只是随便感慨一下,每到一处新地方,我总是能很幸运地能看见长得还不错的年轻郎君。”
荀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