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凡吕昭的长相稍微平庸一点, 甘宁都能毫不犹豫地认为这女人非要死赖着不走,绝对是看上他了。
不是他自恋,虽然他看着凶, 但跟这满窝歪瓜裂枣的水贼们比起来, 他绝对是人群中最亮眼的那位, 有这帮货衬托,谁见了不得称赞他一句“真是位仪表堂堂英俊伟岸的郎君”?
他还有钱, 舒舒服服窝在这片寨子里,连刘表都不能把他怎么样。
这么好的条件上哪儿找去?
可吕昭生得……太好看了, 不是一般的好看,他从小到大见过的所有女人, 包括走在大街上擦肩而过的陌生人,捆一块都抵不上她一个。
美到这种程度,自然而然就生出了令人忌惮的攻击性, 稍微警觉点的人都会被这种攻击性会冲散任何旖旎的心思,变得无比清醒。
甘宁用手抹了把脸,咬着后槽牙, 感到一阵烦躁。
这帮兔崽子, 当了这么多年水贼, 抢过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就算是头猪也该学会看人了!他们怎么就是学不会呢!
失去了丈夫的寡妇, 携带大批财产回娘家,一路嚣张跋扈, 丝毫不掩饰自己有钱……世上有很多类似的蠢人, 但眼前这位绝对不会是其中之一。
她一定要留下, 也就是说她的目的只有留在这儿才能达成。
我的水寨中有什么是能引起旁人兴趣的吗?
甘宁飞快地开动脑筋。
水寨本身已经足够具有吸引力了, 抢劫抢多了肯定会四处树敌, 江夏太守黄祖一直视我为眼中钉,想了很多办法要将我除掉,只是他人手不足,水寨又易守难攻,他暂时进不来。
她是黄祖的一步棋吗?黄祖有能力找到这种棋子吗?我值得他下血本吗?
值得,我最近干的最大的一票是抢了刘表的粮食。傻子都知道现在粮比金银更值钱。
粮食……粮食……等等!那批粮食是从哪儿送过来的?
走水路,沿汉水顺流而下。
整个荆州境内,谁能给刘表借粮?蔡家还是蒯家?
不,都不是,蒯蔡两家的粮食没必要从北面运过来,而且自从刘表撤回江陵,他们对他的态度就没以前那般热络了。
不是本地豪族,就只能是……
“想好了吗?”吕昭单手托腮,似笑非笑地望着甘宁,“我住哪儿?”
“你真要留下?”甘宁问。
“不然呢?”吕昭摊开手,“我可不想在街头饿死。”
甘宁自动忽视吕昭后半句明显的胡说八道,他抬起手捏了捏眉心,沉默片刻,终于下定决心,“成,跟我来吧。”
吕昭的眼里飞快地掠过一抹诧异,她以为甘宁会坚持不松口,毕竟他不是傻子,而她的言行举止怎么看怎么可疑,最保险的做法是无视她的花言巧语撒泼打滚,直接把她远远地丢出寨子。
这帮贼寇只是被她不按套路出牌打懵了,一时没反应过来而已,等回过神来就能想明白她有多可疑了。
甘宁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见吕昭还若有所思地坐在胡床上,他撇撇嘴,不轻不重地踢了踢胡床,“走啊,不是你非要留下的吗?”
“哦。”吕昭回过神,从胡床上跳下来,步履轻盈地跟在甘宁身后。
周围一帮贼寇茫然地望着他们,
甘宁走到门口,忽然想起什么,停下脚步,一手撑在门框上,回头道:“老实点,自己去领罚,别等着我亲自动手。”
刘三一个激灵清醒过来,一叠声地说:“多谢大统领饶命!我这就去,我这就去!”
他边说边噌噌噌爬到窗户下面,翻窗出去了。
吕昭:“……”这是怕成了什么样子啊!
月光温柔地落下,给万物镀上一层浅淡的银光。四周万籁俱寂,除了照明的火把在哔剥燃烧少外,还能听到不知名的小虫子在浓密的草丛中断断续续地唱歌。
这座偏僻的小房子位于整座水寨的地势较高处,站在这儿几乎能将整个寨子的风光收入眼中。吕昭只看了一眼,就被甘宁高大的身躯挡住视线,他催促道:“快点走。”
“这么着急啊?”吕昭笑道,“你不会是要把我关起来吧?”
甘宁半张脸被火把照亮,半张脸落在黑夜的阴影中,火光随风摇曳,将他的脸色映得阴晴不定。他猛地俯下|身逼近吕昭,做了个鬼脸,咧嘴一笑,阴仄仄地说:“啊,你猜对了。”
吕昭淡定地把甘宁推开,“幼稚。”
岸边停着不少船只,两人上了其中一艘,甘宁挥刀砍断系船的绸缎,用竹篙探入河底一点,小船便在碧波中轻盈荡开。
整套动作行云流水,有种顺畅的美感,但吕昭的注意力基本全在被砍断的绸缎上……
“浪费啊!”她痛心疾首,“你用什么系船不好,非要用绸缎?”
“我有钱,”甘宁先条件反射怼了一句,紧接着微微一怔,也露出了心疼的表情,“操,习惯了,一时半会儿改不了。”
吕昭敏锐地捕捉到了破绽,她用闲聊的口吻随意问道:“为什么要改?你破产了?买不起绸缎了?破产就是失去全部财产……”
“我懂,就像你一样。”甘宁说。
吕昭:“……”怎么还带回旋镖攻击我的?你才破产了,你全家都破产了!
“我破产怪谁?”她幽幽地问。
“怪你自己经营不善。”甘宁狡黠地一笑。
吕昭用手扬起一捧水往后甩,泼了甘宁一脸。
甘宁倒也没生气,只“啧”了一声,“劲儿还挺大。”
路上遇到了不少巡逻队,每个队伍都尽职尽责地靠过来试图盘问一番,并在看清楚撑船的人是甘宁后发出统一的怪叫:“大统领怎么只有您一个?这太危险了!请务必让小人送您回去!”
“去去去!”甘宁就像驱赶小鸡一样把他们都赶走了,“该干嘛干嘛去!用得着你们送!”
只有一支队伍眼睛很尖,看到了靠在船篷里闭目养神的吕昭。他们纷纷朝甘宁挤眉弄眼,露出暧昧的笑容,没等他开口驱逐,就掉转船头飞快地跑掉了。
甘宁骂人的话憋在喉咙里吐不出来,只得悻悻地咽了下去,小声嘟哝:“可恶的小兔崽子们。”
小船最终停在了一处外表看起来平平无奇的房屋前。
甘宁下意识掏出绸缎,正要系时总算反应过来,把缎子重新叠好,整整齐齐放回去,然后弯下腰在地上寻摸了一截麻绳。
系好船,他抱着胳膊看那段绳子,怎么看怎么觉得别扭,实在是太丑了,但想起家里的财政开支,他只得长叹一声,扭开脸,眼不见心不烦。
“到啦?”吕昭揉揉眼睛,扶着船篷迷迷糊糊站起来。
甘宁怕她一脚踩空,伸手扶了她一把,“到了。”
“这是哪儿?”吕昭问。
甘宁回答得非常干脆:“我家。”
吕昭:“……”
“怎么?”甘宁打开门,一手撑着门框,回头道,“进来啊,还是你想睡船上?”
“我觉得睡船上也不是不行,我不挑,”虽然嘴上这样说,但吕昭还是跟着进去了,“你是不是居心不良?”
甘宁关上门,背靠着门板,视线自然垂落,打量着吕昭挺拔的背影,他嗤笑一声:“你非要留下的时候怎么不觉得我居心不良?”
“你说的有道理。”吕昭径直走向内室,“砰”地把门关上,隔着门宣布道,“床归我
了。”
甘宁就走慢了一步,房门差点儿拍在他脸上,他看着近在咫尺的木板,嘴角微微一抽,“你给我开门。”
吕昭打量着这间不大的卧房,发现收拾得非常干净,为数不多的家具摆放得整整齐齐,案角还立着一只灰扑扑的瓷瓶,瓶里|插|着一束盛开的、路边随处可见的小黄花。床单被褥应该是新换的,散发着一股阳光和皂角混合的清新味道,闻着很令人放松。
“我不,”吕昭对这里还算满意,“我已经睡了。”
甘宁:“……”
吕昭:“有本事你翻窗户。”
甘宁没有翻窗户,外面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过会儿就没动静了,他应该自己弄了床被子,直接歇下了。
打地铺的甘宁似乎睡得很香,霸占了床的吕昭反而睡不着了,她靠窗坐着,怀抱柔软的被子,蹙眉凝思。
这不太像甘宁的行事风格,虽然我刚认识他不到一个时辰,但我就是觉得不对劲儿。
他开始明显不想留下我,想把我送出去的,但是忽然改主意了,决定把我留在身边亲自看着,并尽可能地减少其他人跟我接触的机会,这一路上遇到的巡逻队都是没等接舷,就被他轰走了……
他以为我是刘表派来追查粮食下落的,还是认出了我是谁?
就在吕昭沉思的时候,她忽然听到窗户微微一响,随后有个人影敏捷地翻了进来,落在她面前。
“女郎。”张辽一手撑着墙,比了个无声的口型,眼睛警觉地瞄向门口。
门外很安静,没有异常的响动。
刀在吕昭的袖子里转了一圈,又被妥帖地收了回去。她缓缓吁出一口气,低声道:“你的胆子真是太大了。”
她敢孤身混进水寨,是因为对她而言,即使遇到了最坏的情况,她也能全身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