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人刚要翻译,却见爱德华点了点头:
“感谢你的好意。”
他听懂了?年轻人愕然,心中对这个外国人的恶感稍微少了一些。
“这里真的离城镇很远吗?那你们又是从哪里来,要去哪里的?”
两人互相看了看彼此,诚实地说:
“我们是附近矿场的工人,住在宿舍里。因为今天的开采份额不足,现在要回矿场上工。”
说完,他们抬头看了看天,太阳已经落入了云层,另一边的天空正有夜色晕染而来。
“原来是这样。我还是去前面那个小城市吧,虽然小,但也是一个安全的落脚处。”爱德华笑着说,“谢谢你们二位为我指路,你们有什么愿望吗?”
中老年男子惊了一下,赶紧抬起头来说:
“请您仔细想想!从这里去城里,至少要走半天,您一个人在野外行走太危险了,很容易遭遇劫匪和流民,现在还有不少逃兵,先生,您……”
“不必担心我,我有自保的能力。”爱德华重复了一遍,“你们有什么愿望吗?”
“愿望?”年轻人自嘲地笑了一声,他其实极度厌恶外国人,但面对眼前这位态度很好还会说都坦语的先生时勉为其难地和颜悦色了一些。
他挤出笑容说:“先生,您只是问路而已,我不需要回报。”
中老年男子也赶紧点头哈腰地说:“是的先生,能帮上您的忙是我们的荣幸。”
爱德华看到了年轻人脸上闪过的一丝愤满,她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那么就此别过吧,祝你们二位今晚做个好梦。”
两人连连告别,年轻人走了一会儿,鬼使神差地回了个头。
在他的想象里,西装革履,拿着手杖穿着皮鞋的北大陆老爷们肯定走得不快,南大陆的野地可不如北大陆平坦的砖头地,对老爷们金贵的腿脚不好。
但他回头后,惊讶地发现自己的视野范围内竟没有对方的背影。
“喂,叔!”年轻人赶紧拽了拽中老年男子的袖子,不可置信地说,“那人不见了!”
中老年男子如临大敌在年轻人的后背上一拍,惊怒交加地说:
“说了多少次了,在外面要喊他们先生!”
“可是他已经不见了!”
“万一人家能听到呢?万一周围还有别人呢?”中老年男子抓住年轻人的胳膊,加快脚步往前走,不断地训话道,“说话的时候把你的头低下来!上次那个小孩朝总督的马车扔石头,当场就被打成筛子,你忘啦?!还这么粗心大意!低头说话能委屈了你?!”
年轻人愤愤不平地哼了几句,中老年男子训了几句,两人就这么把突然消失的北大陆人的事情抛到了脑后,踩着夕阳往矿场去了。
同时,几十公里外的那个小城城墙上。
正靠在城墙上闲聊休息的士兵们突然看到其中一人双眼发直,直直地盯着他们的背后。
“你那是什么眼神?别吓人啊……那、那是什么?”
然后,所有人的视线都跟着集中到了那士兵看着的方向。
在落日和地平线的交界处,出现了一只怪物。
除了怪物没有任何词语能够形容那东西的容貌——有着巨大到畸形的身体,彷佛一大团移动的肉团,而数十只长短不一的手臂就像是插在肉团上的牙签。
肉团似乎由无数的人类肉体拼成,蠕动时留下长长的血痕和肉块,肉团没有明确的肢体分区,表面是一张张有大有小有老有少的人脸。
其中一个士兵和一张女孩的脸对上了眼神,女孩的脸露出一个羞涩的笑容,腮帮的整块皮肉因脸部的活动而掀起,乌鸦啄去了她的双眼,只有两个血洞的眼眶中有苍蝇和蛆虫活动。
那士兵没受住刺激,被活活吓断了气。
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只是普通人的士兵们依然感到了扑面而来的血气和死亡的气息。
他们的小队长是一位序列9的非凡者,也是士兵们最熟悉的“强者”。此时,面对这只怪物,小队长的双腿不断抖动,最后支撑不住身体,一屁股坐倒在了地上。
就在此时,这看似臃肿的肉团已经以敏捷到不可思议的速度来到了他们的面前。
它的高度完全超过了这座小城的城墙,人脸们露出笑容,插在肉团上的手臂向触手一样飞散出去,一瞬间就把城墙上的所有守军抓了起来,挨个送入口中。
这些猎物是会尖叫挣扎的,很吵,但只要去掉了头部,就会很顺从地成为自己肉体的一部分。
当肉团吃完了这顿餐前甜点,开始以蠕动的形式想要翻过城墙时,不知从哪儿摸来一份南大陆日报边走边看的爱德华才姗姗来迟。
“唉,这种卷属果然还是有些不符合我的审美。”
目睹城墙不堪重负地垮塌,巨大的肉块带着砖石残渣进入城内,爱德华摇了摇头。
“不过在攻城的时候,范围恐惧还是很有用的。”
她沿着地上堆积的碎石走到还没垮塌的城墙上,看着肉块一路碾压着房屋前进,一张又一张崭新的惊恐的脸浮现在表面,很快就跟着露出开心的笑容。
爱德华用纸巾擦干净一块城墙砖,坐在城墙上,托着腮看了手舞足蹈的肉山一会儿,终于还是忍不住把它捏碎,还原成巨量尸骨和血肉。被释放出的红色的潮水立刻像开了闸一样在城中横冲直撞,吞噬了夜色中在街道上亡命奔逃的人们。城市里的煤气路灯一盏一盏地被点亮,透明的幽影脱离了身体的束缚,在城市的上空盘旋尖啸,不断给自己增加新的同类。
站在低矮的屋顶上的人是个南大陆土着,血海中伸出的手臂抓住了墙壁往上攀爬,他在漂浮的人脸中看到隔壁的母子二人在朝自己微笑。
“神啊,神啊……!”
他知道自己即将死亡,恐惧和求生的本能阻断了所有多余的思考,他想向神祈祷,却不知道该向哪个神祈求。然而不等他找到任何可信任的神灵,一只孩子的手就摸到了他的脚尖,他的脚的前半部分立刻就消失不见,成为了血海的一部分。
他失去平衡向后跌坐,已经完全感受不到脚上的疼痛。血肉的触须从他眼前爬上了屋顶,他手脚并用地惊恐地向后挪动,却不想背后突然伸出一只手,将他拖了下去。
连落水声都没有,连旋涡和涟漪都没有,他掉下去,就像水落进了水里。
“滚开!滚开!”
一位从别人家中冲出的低级军官不断地怒吼着,飞快地骑上自己的马,把想要跟着自己一起上去的本地少女踹了下去,全然不顾刚才的温存。
他是个没有继承权的富商第四子,被打发来遥远落后的城市参军。富商父亲多少还惦念着这个儿子,花了点钱让他少走弯路从军官开始。虽然南大陆肮脏、野蛮、落后、让人恶心,但南大陆的人温驯软弱,膝盖柔软得可以对任何人下跪,他在这里应有尽有,想要什么都可以得到,因此他艰苦的军旅生活中才有了一些快活和尊严。
就在他觉得这样的日子能持续一辈子的时候,灾难忽然就降临了。
“快滚开!快滚开!不要挡我的路!”
他连连鸣枪,甚至开枪朝周围的人射击。但拥挤的人潮把他的马匹困住,周围都是逃命的人,他引以为傲的枪和马和军衔再没有了任何用处。
如果他的体能好一些,他就能跳下马,撞开周围瘦弱的本地人和混血儿,横冲直撞地前进。
但嚣张奢靡的生活让他身体亏空虚胖,他刚一下马就被不知道谁绊倒在地,后面的人有压在了他的身上,他拼命地挣扎着,却无论如何都再也起不来了。
然而死亡并不会因此驻足,血海追上了他,他看到的最后一幕是被自己踹倒的少女蹒跚着跑到了自己前方,他带着“可恨的——”的最后想法,和很多人一起,成为了血海的一部分。
爱德华不紧不慢,一步一步地在绕城的城墙上走着。
她走到哪里,血海就蔓延到哪里。
于是富人家中的暗室中传出惊恐的尖叫,门缝中流出血来,穷人家中的地窖也同样逐渐往上漫出鲜血,冲开了地窖的盖子。
仅有的小教堂里还有隐约的祈祷声,但在越来越多的人冲进去又流出来之后,那里彻底安静了下来,台阶和装饰被红色清洗得干干净净。
街上横冲直撞的人们在心中怨恨着“为什么我的前面有那么多人?”,不遗余力地互相推搡、踩踏、咒骂,给自己增加一笔罪孽然后死去。小贵族的车驾被手臂抓住了车轮,贵族和他的家卷妻妾大喊着“我不想死”一起被拖进了血肉中,血海清洗一遍,留下了满车湿透的钞票和贵重金属。
理所当然,死亡忽然到来时,很多人都会无法接受。
恶魔并不管你接不接受,她只是被关久了想出来吃个晚饭而已。
“嗯——”
当整个城市的八万五千多人的生命全部被自己夺走后,爱德华也刚好绕着城市走了一圈,她看着脚下已经成为了湖泊的城市,感到了一种吃完饭要洗碗的苦恼。
血肉同化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甚至只是血咒的最粗浅运用,只不过滚雪球之后才会比较骇人。
爱德华自认为并非是只喜欢折磨弱者的那类恶魔,本性影响,她其实喜欢通关扭曲和放大弱者的怨恨来达成可怕的后果。
“再捏个更大的就要被教会追踪到了吧……除了吸引仇恨没别的用处,还是自己走比较方便。”
她伸出手,血海整个涌动起来,产生龙卷飞上高空,幽魂也跟着全部扑了过来,最后它们化作一滴血落入爱德华的手背,就像雪花融化一样消失不见。
在最开始,也只是用了这么一滴血而已。
“多了点灵性……好吧,毕竟也就这么点人。”
爱德华转身,准备跳下城墙,前往另一座城市暂时歇脚休息。
刚迈出一步,她顿了顿,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往背后一丢,将城中的风暴教堂打了个粉碎。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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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爱:我就说总觉得有什么东西不顺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