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1 / 2)

基地2101 易侬 3629 字 2022-09-09

山谷里的天总是亮得要晚些,当林子仍在聍耵酣睡时,众人已经拔营动身。逆着河水的方向一直东行,便可以抵达智恩壁垒,途中河流蜿蜒不止,河岸滩涂众多,偶有地势突降形成瀑布悬崖,或又穿山而过,变为地底暗流。众人不得不近靠河流,仍在密林中穿梭,林中瘴气未散,视线模糊,脚下每一步又都泥泞湿滑,林冉担心老者体力跟不上,于是吩咐田堃在必要时背着老者前行,但老者挥了挥手杖,示意这样的翻山越岭自己勉强应付得来。

山林因太阳升起而缓缓清晰,烟瘴在光束的笼罩下轻轻扬起蒸腾而去,偶有落叶飘下,翩跹似飞舞弄花之蝶;叶上浓露剔透,在日光的散射下流光溢彩如璀璨明珠;林间晨景犹胜仙境,光怪陆离之下又散发出一股超凡的灵动。

老者虽步步留意脚下,但不经抬头之时见此场景也激动地鼓起掌来:“好!好!老朽虽不乏游历,却未曾得见这般破晓生机。若不是要务在身,必当小居几日,才叫痛快!可叹此景不知何时才能再重见。”

“那还不容易1赵齐戏谑着说,“您去军部讨个巡查队的官儿当当,隔三差五就能来一趟。以您元老院议员的身份,看谁不敢答应。到时候怕是您和我们一样,压根儿待都不想待下去1

赵茹走在赵齐身后,见到自己的弟弟又开始说话口无遮拦,于是狠狠地向前推了他一把。山路本就湿滑,赵齐一个踉跄,幸得用登山杖杵在地上保持住平衡,才差点儿没脸着地的摔倒在地上。“好好走路1赵齐不免抱怨连天,吵吵闹闹一路。老者知这赵齐嘴碎,也不再回应,笑一笑了之继续前行。林冉心念着赶路,也知道以赵齐的性子是不可能长久安静的,便不再同昨日一样严声训斥。

日上三竿,林中的湿热之气又卷土重来。那些蛰伏在堆积于地上厚厚落叶里的嗜血虫子也跟随泥土和枝叶腐烂的气味一道振翅而出,萦绕在众人周边久久不散。林子也摇身一变成为饮血的杀手,锋利的叶边、荆棘,尖锐的残枝石角稍一不小心就能把人身上裸露的部位弄得满是细小的伤痕。

林冉见老者在这崎岖湿滑的山路上已是走得气喘吁吁,于是示意众人停下脚步,找了块较为**的地方稍事歇息。刚坐下没多久,赵齐便扯开他的公鸭嗓道:“哎,史先生,您看这林子这么密,肯定有不少药材,您是研究药理的,不研究研究它们有没有用,难道非得跑出去吗?”

老者感觉有点顺不过气来,只能小声说:“非也,此处药材我皆有备份,若是有用,我早已用上,何尝劳烦诸位与我跑一趟呢?”

“那您怎么确定那药在黑城呢?您说您也只是在古医书中看到过,没准它早就没了,又或者对这疫病就没啥作用呢?”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林冉心头一惊,她向来对军部的命令是不问缘由坚决执行的,却从未想到这一点。她知道赵齐并不是一个会临阵逃脱的人,这么多问题只是嘴碎而已,但他也确实提到了一个重点——他们冒险此行只是为了搜寻一个古籍中记载的东西,如今可能已经作古。尽管与疫症相关,尽管她愿意相信老者,但也不能为了一个捕风捉影的消息而领着大家以身犯险。

“说来惭愧,我们的智慧远远不及古人,”老者冷静地说:“他们的医疗、保管技术也远超我们,而且对物事的记载也十分详荆此次时疫虽说罕见,却也的确有所载录。以老朽之见,这治疫的方子必会多少有些存货,即便没有,老朽也可以按着方子配出来,只是有些许药材仍需在黑城里龋”

老者此言不假,百年前的人类文明确实空前发达,悬浮技术、超人工智能技术都已极度成熟,星际穿越近乎成为可能。但自“鲸陨”事件之后,人类不得不偏居一隅,受各方面限制,科技严重受挫,不进反退不止一百年。

“得,死活还是得出那智恩壁垒逛一圈。”赵齐没劲儿的转过头来,叹了口气,话锋一转:“军部还真是抠门啊,连条路也让不修,尽让咱往这林子里钻。史先生,回去以后您可得多帮咱提提意见啊1

“好,好!那只有劳烦诸位再多等等了1

“没事没事,您记得就好!姐,你有啥意见,也赶紧....”赵齐侧脸望了一眼赵茹,发现她正没好气地翻着白眼看着自己,意识到自己又说了一堆废话,于是赶紧闭上嘴,可没多久,又对着别的物事念叨起来,他是永远不会停歇的。

老者的话令林冉稍稍安下心来,她意识到自己只需执行军部的命令,而无需考虑别的因素。再看其它人,似乎也并未对此满怀疑惑,仍开朗地一往直前,于是也停止担忧,在一番休整之后,众人又继续赶路。“动身吧!林子还很长。”她说。

夕阳下,智恩壁垒在空旷的原野中孤独又庄严地等待着他们的到来。一端无垠地向南,一端不绝地朝北,最后在大地上形成一个巨大闭环,将人类圈在其中,与外界的危险隔离。像一位垂死的老兵,即便生命正在迅速流逝,仍环着枯槁的手臂企图用自己消瘦的身躯将要守护的人死死护在怀里,任由身后的黑暗剥蚀他的铠甲,抽打他的皮肉。

何曾想过,这道土灰色的混凝土墙竟是人类的尽头!

小心翼翼穿过一地尸骨,众人一语不发地来到壁垒脚下。余晖将他们的身影投射到墙上,遮盖住那些细小的裂痕,似乎这样就能为这位羸弱的战士拂走伤疤,换上新甲。老者抬头望着这面足有六七人高、满是弹痕的壁垒,泪眼婆娑,昏黄的夕阳照在壁垒上,将他脸上的皱纹映射得更显深重。他踌躇良久,低下头,轻声对林冉说:“林队长,可否陪老朽到壁垒上走走?”

壁垒之外,即是黑城所在。而黑城,便是他早已沦陷的故乡。

太阳慌张地收起锋芒,匆忙向下沉去,黑暗也得此机会被放了出来。黑城上空宛如有妖邪作祟似的迅速凝聚起一团厚重的、暗沉的云,将这座城市完全笼罩在它的势力之下。俩人刚走上墙头,就感到一股彻骨寒风迎脸劈来,像是那股妖邪正与他们宣战。黑城几乎和壁垒一样贯穿了南北的天际,却如参天巨林完全遮挡住远眺的目光,一座座高耸入云的大楼在黑暗中矗立,它们早已被抽走生气,如死灰的尸体跻身隐藏在傍晚的昏晦之中,或偷偷投来阴冷的目光,或谄笑着把弄着阴谲诡道。风如野兽般在黑城上空来回游荡,偶有伴随着一两声尖锐的凄鸣,或骇人的恶嚎。那里是早已被遗弃的城市,在黑暗和潮湿的滋润下,污秽与邪恶正恣意生长。

“已经快六十年了啊1老者痴痴望着远方,陷入回忆中。强劲的晚风不仅将他的白发吹得散乱,还把晶莹的泪水逼到眼圈周围的沟壑里。

公元2101年年底,“鲸落”悄无声息地开始了它侵占地球的计划。被击碎的陨星碎片大量散落在世界各地,或被各国宇航局采集研究,或被天文爱好者收集留念,因其独特的外观被路人拾走带回家当作为装饰的也不在少数。由于数量极多、散播范围极广,全球各地一时兴起了“拾星热”。然而正当拾星活动进行得如火如荼时,危机悄然发生。

还在民众对陨星的碎片趋之若鹜时,某国宇航局研究发现碎片除了含有大量放射性物质之外,还存活着一种未知微生物,因其细小的身躯外包裹着一层特殊的铠甲,所以才能躲过因陨石进入大气层而摩擦产生的数千度高温。这些微生物,一旦找到合适的宿主并顺利寄生,便能直接控制宿主的神经,让其听从自己的意志,变成嗜血的恶魔。在它们疯狂杀戮的过程中,又能血液将下一代尽情的传播。而它们最理想的宿主,就是人类。

该研究立马被公之于众,各国政府接连发布政令禁止民众私下采集、持有陨星碎片。但一切为时已晚,临近年关,人们的聚会越来越多,这反倒为它们的繁殖提供了便利。一周之内,全球各国均报道发现感染者,即便是向来秉持“闭关政策”的国家,在这场全球横行的灾难中,也没能独善其身。

随着被感染的人越来越多,民众逐渐开始恐慌,社会系统随之瘫痪,先是物资匮乏,然后疫病紧接而来,为求取生存而激发的犯罪事件愈演愈烈。混乱的世界,更是成为它们肆意生长的温床。

被寄生的感染者完全没有意识,甚至几乎没有弱点。寄生种不仅成为了他们的心脏,还代替了他们的大脑,脏器的损坏、肢体的缺失根本无法消灭它们,只能将他们的身体炸得粉碎或是用火焰焚噬。即便是军队也对这支寄生大军束手无策,何况它们的传播速度早已高于被消灭的速度,反倒是军队中倘若不小心被感染上一例,那么很快整支军队都会沦为感染者的培育舱。短短一个月,人类的武装力量被迫宣告瓦解。

感染者及疾风迅雷之势席卷全球,打得人猝不及防、毫无招架还手之力。人类文明几近崩溃。

所幸,进一步研究表明寄生种并不能延长宿主的寿命,并且会随着宿主的逝去而死亡。因此,等待感染者们的自然死亡成了一件颇为明智却又无可奈何的应对之策。各国政府不得不做出一个极为艰难的决定:倾举国之力建造地下逃生基地,将有生力量全都转移至基地内,待感染者寿命殆尽,再率领人类重返地表。

公元2102年,新年伊始,全世界的幸存者挟带着人类最后的文明,纷纷避入地底的巢穴,宛如埋下一粒粒希望的种子,兀自等待重新发芽的那一天。至此,公元纪年不复存在,那一年被称作新历一年。

作为故居的黑城,正是本国离地下基地最近的城市。老者仍清晰地记得那座城市真正的名字,记得自己曾经的家在这座城市里的哪个位置。

母亲在门前种下各式花卉,院子里的绣球、鸡冠;篱笆上的蔷薇、牵牛以及各种各样他都叫不上名儿的植物,无论四时交替,屋子周围总有群芳为伴。还有一株高大的槐树,每至春季,挂满了白里透着些紫的花串,他总爱找个梯子爬上去,一把把它们薅下来,全放在嘴里反复嚼巴,那香甜可以从嘴里蹿到鼻里,再一股脑儿冲上脑门心。

常日里,他爱去图书馆,翻阅厚重的书本寻觅那些美轮美奂的诗句;他爱去公园,和小伙伴们在草地上中纵情嬉戏,直到太阳西下才尽兴归家;他爱去百货大楼,同父母从那些琳琅满目的货架上采购需要的商品,他们总是会顺道给自己买上一个特别的玩具令旁人徒生羡慕。他爱自己的同伴,他爱自己的父母,他爱这座城市的一切。

然而一切美好在他10岁那年化为泡影。在那年的某一天,耳边的嫣嫣莺鸣突然被刺耳的警报与尖叫声代替,门外美丽的风景也已消失不复往昔。天空被火染成了血红色,直升机与炮弹声在空中无目的地乱飞;道路上的人们四处咆哮着、哭泣着、抱头逃窜着;曾经芳草萋萋、鸟语花香的公园被践踏成坑坑洼洼的泥泞;最爱去的图书馆、百货大楼也化为裸露着钢筋的废墟;小伙伴们一个接着一个消失,就连敬爱的父亲也在那年轰然陨命;生活中的一切幡然改变。